这个世界不再用钱来计价，它用命。
陆锋的命，标价是三十发7.62毫米步枪弹，或者等值的抗生素。
而他车上那箱货，据委托方说，值得上半个标准聚居点一周的口粮。
所以，当三只穿着破烂工装、皮肤呈现不祥灰绿色的感染者从废弃的便民超市里踉跄扑出时，陆锋甚至没有浪费零点一秒去思考绕行这个选项。
思考意味着迟疑，迟疑意味着被包围，被包围就意味着死。
他的大脑像一台冰冷的运算机器，瞬间输入了环境参数：路面湿滑度低，障碍物废弃车辆，评级：可撞击，目标移动速度中，威胁等级低。
“低吼声，动作僵硬，是第一代行尸。”
他默念着，右手己然松开方向盘，探出车窗。
左手稳如磐石地控制着方向，让破烂的改装皮卡继续沿着坑洼的国道前进。
他没有用副驾上那把缠着褪色胶带的步枪。
子弹比这些烂肉值钱。
在他手中出现的，是一把自制的大型弹弓，弓臂是冰冷的淬火钢，皮兜是变异巨蜥的韧皮。
一枚棱角尖锐的锈铁块被填入皮兜，弓弦被拉至满月。
“嗖——噗！”
第一块锈铁精准地嵌入了跑在最前面的感染者眼眶。
冲击力让它的头颅像个被锤击的烂西瓜般向后爆开，灰白色的脑浆混着黑血溅在便民超市褪色的招牌上。
尸体依着惯性前冲两步，软软栽倒。
第二块锈铁击碎了第二只感染者的膝盖。
它哀嚎着仆倒，第三只感染者被绊了个趔趄。
就这短暂的失衡瞬间，皮卡己然冲至近前。
陆锋甚至没有减速，只是微微调整方向。
加固过的钢铁前杠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撞碎了倒地感染者的胸腔，然后毫不留情地从那只刚爬起来的感染者身上碾过。
车底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皮卡只是轻微颠簸了一下，仿佛只是轧过了一个稍大的路障。
后视镜里，只剩下三具迅速远去的、以怪异姿态扭曲的残骸，以及溅在柏油路面上的几滩污浊。
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腐臭，被更浓烈的铁锈味和尘土气息覆盖。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高效，节能，冷漠。
这就是末世生存法则的缩影：用最低的成本，消除最近的威胁，绝不纠缠。
陆锋收起弹弓，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这种程度的清理，对他而言，和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没什么区别。
他的心，就像他用来做弹丸的那些锈铁，外层是粗糙的、被风雨侵蚀的冷漠，内里是坚硬的、适应了这残酷世界的冰冷金属。
他看了一眼贴在仪表盘上的手绘地图，目的地第七避难所己经不远。
那是一个依托旧世界防空洞建立的小型聚居点，以出产勉强能入口的苔藓蛋白块和过滤水闻名。
这次的任务，是把一个密封的金属箱送到那里的负责人老查理手上。
皮卡轰鸣着，继续在死寂的公路上行驶。
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块中刺出，像巨兽的骸骨。
曾经象征着繁华的玻璃幕墙大楼，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
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藤蔓几乎覆盖了所有残垣断壁，它们蠕动着，如同大地的毛细血管，据说会捕食任何靠近的活物。
这就是世界现在的样子。
锈铁，废墟，以及顽强到令人厌恶的生命力。
无论是血藤，还是感染者，亦或是像陆锋这样在夹缝中求存的人类。
一小时后，第七避难所那扇用厚重钢板和锈铁条加固的大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大门两侧了望塔上，人影晃动，武器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空气中开始混杂着聚居点特有的气味：腐烂的有机质、劣质燃料、还有……人群聚集产生的、无法掩饰的酸臭和绝望。
皮卡在距离大门百米外被路障和持枪守卫拦下。
“身份，目的！”
守卫的头目，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声音沙哑而警惕。
他的枪口微微抬起，指向驾驶室。
陆锋熄火，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敌意，然后才缓慢下车。
“送货人，陆锋，找老查理，有预约。”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讨好，也没有任何挑衅，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盖着磐石镇印记的凭证。
疤脸男人仔细检查了凭证，又上下打量着陆锋，目光在他腰间磨得发亮的砍刀和背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步枪上停留片刻。
“打开货箱。”
疤脸男人命令道。
陆锋照做，掀开皮卡后斗的防水布，露出那个约一米长、半米宽的银白色金属箱。
箱子异常干净，与破烂的皮卡格格不入，上面只有一组复杂的电子密码锁。
“老查理要的，密码只有他知道。”
陆锋补充道。
疤脸男人示意一个手下上前用仪器扫描箱子，确认没有辐射和生物危害信号后，才点了点头。
“跟我来，车停外面指定区域，我们的人会看着。”
进入避难所的过程繁琐而压抑。
穿过几道闸门，空气中弥漫的异味更浓了。
通道昏暗，依靠着稀疏的、闪烁着的老旧灯管照明。
墙壁上满是污渍和斑驳的涂鸦，大多是绝望的呐喊或毫无意义的符号。
蜷缩在角落里的幸存者们，眼神麻木，只有在陆锋这个陌生人经过时，才会短暂地投射过来混杂着好奇、嫉妒和一丝畏惧的目光。
老查理的办公室在防空洞深处，一个用隔板勉强搭出的房间。
他是个精瘦的老头，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正对着一台闪烁着雪花的旧显示器敲打着一台老式键盘。
这在末世是难以想象的奢侈品，象征着一定的权力和资源。
“陆锋？
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
老查理抬起头，没有寒暄。
“路上遇到了掠食者的车队，绕了路。”
陆锋言简意赅。
掠食者是比感染者更危险的、以抢劫为生的人类匪帮。
老查理哼了一声，没再追究。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金属箱吸引。
他挥退手下，亲自输入一长串密码。
箱盖开启时，发出轻微的气密声。
里面是厚厚的缓冲材料，保护着几支闪烁着冷光的药剂瓶和一些用真空袋密封的文件。
老查理仔细检查了一番，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快。
他盖上箱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扔给陆锋。
“尾款，三十发步枪弹，品相上乘，清点一下。”
陆锋打开布袋，手指灵巧地拨动黄澄澄的子弹，确认数量和规格无误。
他点了点头，将布袋塞进怀里。
“交易完成。”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老查理却叫住了他。
“等等，还有个……附加委托。”
陆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表示在听。
“把她带走。”
老查理用下巴指了指房间角落的阴影。
陆锋这才注意到，那里一首蜷缩着一个人影。
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穿着过于宽大、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瘦弱得像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芦苇。
她低着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
陆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送货人最忌讳的就是活货，尤其是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活货。
麻烦，不可预测，死亡率高。
“她叫叶小草。”
老查理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人点名要她，送到晨星基地，报酬是你这次送货的三倍。”
三倍报酬。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送货人心动的数字，足以换取几个月的安逸生活，或者至关重要的装备升级。
但陆锋的心跳频率没有一丝变化。
高回报通常意味着超高风险。
“理由。”
陆锋吐出两个字。
“没有理由！
或者理由不值这个价。”
老查理耸耸肩，“委托人只说了地点和报酬。
你只需要把她安全送到，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
陆锋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叶小草，最后定格在老查理脸上，“她是谁？
为什么值这个价？
仇家？
免疫体？
还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女？”
他列举着末世中活货高价值的常见原因，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麻烦。
老查理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陆锋，规矩你懂，不问出处，不问缘由，拿钱办事，你只是个送货的，不是法官也不是侦探。”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叶小草似乎因为免疫体这个词而轻微颤抖了一下，虽然细微，却没有逃过陆锋的眼睛。
陆锋沉默了几秒。
避难所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孩子的哭闹，与房间里压抑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叶小草身上，这一次，带上了更严厉的审视。
女孩依旧低着头，但那份几乎要融入阴影的死寂，以及老查理眼神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让他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这不仅仅是一趟送货任务。
这是一个漩涡的中心。
“我拒绝。”
陆锋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打破了沉默。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三倍报酬固然诱人，但活着才有命花。
他的首要法则就是：规避无法估量的风险。
老查理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但没等他开口，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他们……他们都死了。”
陆锋的脚步顿住了。
叶小草抬起了头。
杂乱的发丝间，露出的是一双眼睛。
那不是末世幸存者常见的麻木、恐惧或疯狂。
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不真实的眼眸，像暴风雨过后被洗刷过的天空，但此刻，这天空里盛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的悲伤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脸庞的轮廓却透着一种异常的精致，与这个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看着陆锋，声音虽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陆锋心脏外层最坚硬的锈壳：“带我走的人……都死了，你……也会死吗？”
一瞬间，房间里落针可闻。
老查理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复杂地看向叶小草，又看向陆锋。
陆锋站在原地，背对着女孩。
窗外渗入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写满孤寂的背影。
他能感觉到，那三倍报酬的沉重，以及女孩话语中那股不祥的预兆，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他的脚踝。
这不是一份委托，这是一个诅咒，还是一颗……希望的种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