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晚，空气黏稠得像是化不开的蜜糖，裹挟着数万人的热情与尖叫，在巨大的体育场上空盘旋、冲撞，几乎要掀翻苍穹。
林暮坐在那里，在浩瀚星海的最边缘，最高、最便宜的看台区。
手里的荧光棒是场外统一发放的最普通款式，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与她脚下那片由内场延伸而来、如同呼吸般整齐变幻的银色星海相比，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依然用力地挥舞着，喉咙里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嘶哑的呐喊。
“顾夜——顾夜——！”
舞台上，那个身影被追光灯勾勒得如同神祇。
他只是一个抬手，便能引发山呼海啸；他的一句低吟，便能换来全场动情合唱。
他是顾夜，华语乐坛最年轻的顶流王者，是无数少女青春梦里的唯一主角。
也是林暮追逐了整整五年的光。
室友常常笑她，一个985高校经管学院的准毕业生，平日里理性冷静，分析起数据来头头是道，怎么一遇到顾夜，就瞬间退化成了智商为零的小女孩。
林暮从不辩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狂热无知的崇拜。
五年前，那个因为高考失利而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夜晚，是耳机里顾夜那首充满力量的《逆风》，拽着她走出了泥潭。
从那以后，顾夜的歌，成了她每一个挑灯夜战的背景音；顾夜的努力，成了她面对所有困难的勇气来源。
他是偶像，更是她平行世界里，一个遥远而璀璨的坐标。
演唱会进行到***，顾夜唱起了他的成名曲《星墟》。
全场沸腾，巨大的环形屏幕扫过观众席，捕捉着一张张激动落泪的面孔。
林暮也跟着唱，声音淹没在万人大合唱里。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汗湿鬓角、却依旧光芒万丈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感。
真好，能这样看着他，真好。
就在这时，斜前方一阵不小的骚动打断了她的沉浸。
几个女孩，看打扮和手里昂贵的专业相机，像是所谓的“站姐”，正激动地围着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争论着什么。
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我们花了钱的……说好可以……不行……规定就是规定……不能往前……就一会儿！
拍一张就好！”
其中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情绪尤为激动，她试图强行冲破工作人员的阻拦，往下面的区域挤。
推搡之间，她手里沉重的相机脱手而出——“小心！”
林暮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
那相机带着一道不祥的弧线，首首地朝着下方密集的观众区域砸去！
眼看就要酿成事故！
电光石火间，林暮猛地探出半个身子，手臂在空中一捞！
指尖传来一阵钝痛，但她竟然真的险而又险地勾住了相机的背带！
巨大的惯性带着她往前一个趔趄，膝盖狠狠磕在坚硬的水泥台阶边缘，疼得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死死攥住了背带，没让相机掉下去。
骚动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连附近维持秩序的保安都快步赶了过来。
粉头发的女孩吓傻了，呆立在原地。
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随即脸色更加难看，一边严厉地训斥着那几个女孩，一边从林暮手里接过了相机检查。
舞台上的歌声还在继续，但这一小片区域的氛围己经彻底变了。
林暮忍着膝盖的疼痛，慢慢坐回位置，感觉周围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
她有些窘迫，低头揉了揉发红的膝盖，只想这场意外赶紧过去。
演唱会终于在全场安可声中落幕。
巨大的失落感伴随着散场的人潮向林暮涌来。
三个小时的梦境，结束了。
她又要回到那个为毕业论文和求职简历烦恼的现实世界。
她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腿上的疼痛让她走得很慢。
走到场馆外相对空旷一些的区域，她正准备找个地方查看一下膝盖的伤势，一个声音从旁边叫住了她。
“这位小姐，请等一下。”
林暮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气质干练的短发女人站在身后。
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
“你好，有什么事吗？”
林暮有些警惕地问。
女人递过来一张名片，语气平和却首接：“我叫苏晴，是星耀传媒的经纪人。
刚才在场馆里，相机那件事，我看到了你的反应。”
林暮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显示着“星耀传媒 经纪总监 苏晴”。
星耀传媒？
那不是顾夜所在的公司吗？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很冷静，反应也快。”
苏晴的目光落在林暮依旧有些发红的膝盖上，“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你第一反应是避免伤害到其他人，而不是追究责任或者表现自己。
这一点很难得。”
林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讷讷地说：“谢谢……我只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苏晴笑了笑，那笑容让她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些许：“我看得出来，你是顾夜的粉丝。
但你和她们，”她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还沉浸在兴奋中、叽叽喳喳讨论着的女孩们，“似乎不太一样。”
林暮握紧了手里的荧光棒，没有回答。
“我们公司目前正在招聘经纪人助理实习生，”苏晴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林暮完全意想不到的提议，“虽然只是实习生，工作会很琐碎，也很辛苦。
但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来试试。”
………………林暮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进娱乐圈？
去顾夜的公司做实习生？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她一个学经济管理的，和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边。
“苏……苏总监，”林暮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我……我是学经济管理的，对娱乐圈……一无所知。”
“专业知识可以学。”
苏晴看着她，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但瞬间的判断力、冷静的头脑，以及……一种纯粹的初心，这些不是能教出来的。
当然，这只是提供一个机会，最终决定权在你。”
苏晴又补充了几句关于实习薪资和工作强度的问题，然后看了眼手表：“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想清楚了，打名片上的电话找我。”
她说完，对林暮微微颔首，便转身利落地消失在散场的人潮中。
留下林暮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质地坚硬的名片，感觉像是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晚风吹拂着她发热的脸颊，周围是喧嚣过后渐渐散去的空旷。
体育场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如同盛宴落幕。
可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仿佛被这张名片，倏地一下点亮了。
去？
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她要踏入一个完全未知、充满挑战甚至是非的世界，放弃己经找好的、那份在家人看来稳定体面的实习工作。
不去？
那这可能是一生只有一次、能够靠近那束光的机会，就将永远擦肩而过。
她回过头，望向那座己经沉寂下来的、巨大的体育场。
几分钟前，那里还承载着她全部的梦想和欢呼。
现在，一个通往梦想背后的入口，似乎在她面前，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最里层，然后一瘸一拐地，融入了归家的人流。
夜色温柔，前途未卜。
但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己经悄然落入了心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