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微小的水钻,被陈默用一张便签纸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了钱包最内侧的夹层里,紧贴着他的身份证。
冰凉的、坚硬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皮革,似乎能给予他一丝虚幻的支撑。
它是锚点,是他在这个疯狂倾覆的世界里,抓住的最后一根理性稻草。
然而,母亲电话里的声音,以及那空荡的衣柜,像两片巨大的磨盘,持续碾压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更多的印证,或者……更多的打击。
他必须知道,这荒谬的“遗忘”范围到底有多广。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手机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爸”的号码上。
相较于母亲的感性,父亲一向理性、沉稳,甚至有些刻板。
他或许能提供不同的视角。
电话接通得很快。
“小默。”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么早打电话,有事?”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早间新闻的播报声,那是父亲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熟悉的、充满现实感的声音,让陈默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瞬。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爸,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问问您,您记得林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不是母亲那种带着困惑的沉默,而是一种更深的、似乎在仔细检索记忆的沉默。
这几秒钟的空白,让陈默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林晓?”
父亲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纯粹的陌生感,“是谁?
你的同事?
还是项目甲方的人?”
冰冷的绝望,比刚才更加刺骨,瞬间贯穿了陈默的全身。
连父亲……也……“不是……”陈默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她是……是我的妻子。
我们结婚三年了。
爸,您和我妈去年还来我们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您忘了?
您还夸她做的红烧排骨好吃……小默!”
父亲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严肃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听清楚,你没有结婚,从来没有。
我和你妈也从未去你那里长住过,最多是去出差顺道看看你。
你一首是单身。”
一首是单身。
这五个字,像五颗钉子,将他最后的希望钉死在现实的十字架上。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陈默失控地低吼起来,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爸,你们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记得她了?
她存在过!
她明明就存在过!
我的钱包里还有我们的……还有她的照片!”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们的合影”,但想到床头柜上那张只剩下他一人的照片,硬生生改了口。
“照片?”
父亲的语气更加凝重,“小默,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照片’,或者脑子里有什么‘记忆’,但我告诉你,那些都不是真的。
你母亲刚才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出现了严重的幻觉,声称自己有个根本不存在的妻子。”
父亲顿了顿,声音放缓,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小默,我是搞了一辈子工程技术的人,我相信数据和事实。
事实就是,我的儿子陈默,三十二岁,未婚,独居。
这是我和你母亲,以及所有亲友共同认知的事实。
你现在所说的,不符合任何事实依据。”
“事实依据……”陈默喃喃道,一股无名的邪火猛地窜起,“你们所谓的事实依据,就是集体失忆吗?!
爸,您看着我长大,您觉得我是会凭空臆想出一个人,还和她生活了三年的人吗?”
“压力之下,人的大脑会出现各种问题。”
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你李伯伯的儿子,前年创业失败,也出现过短暂的妄想症状,以为自己是某个跨国公司的CEO。
后来接受了心理干预,很快就好了。
小默,听爸一句劝,立刻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去医院。
我和你妈马上买票,今天就过去找你!”
今天就来?
陈默感到一阵窒息。
面对面的对峙?
看着父母那担忧、焦虑、甚至可能带着一丝审视(审视他精神是否正常)的目光?
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那只会让他在“疯子”的标签下被越按越深。
“不……不用……”他下意识地拒绝,“我没事,我……我自己能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
父亲的语气带着焦急和强硬,“处理你的幻觉吗?
小默,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你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在家还是公司?”
“我在家……”陈默虚弱地回答,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好,就在家待着,哪里也别去!
我们订最早的航班。”
父亲以不容反驳的语气下达了指令,“在我和你妈到之前,不要做任何决定,也不要相信你脑子里那些‘混乱’的记忆。
等着我们。”
说完,父亲便挂断了电话,似乎立刻就去安排行程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陈默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父亲的话,像一套严谨的逻辑闭环,将他所有的指控和辩解都定义为“幻觉”、“妄想”、“不符合事实”。
在父亲的“事实”面前,他的记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荒谬可笑。
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客厅里,阳光己经完全照射进来,将房间映照得明亮而温暖,但这光明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一首单身。
这是父母共同认定的“事实”。
那么,他脑海中那三年的婚姻生活,那些温暖的拥抱,琐碎的争吵,深夜的交谈,清晨的问候……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长达三年的、极其逼真的梦?
不!
他猛地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钱包。
那枚水钻的轮廓膈应着指尖。
那不是梦!
那些记忆的质感如此真实,充满了细节和情感。
梦里不会有她指尖淡淡的颜料气味,不会有她睡着时轻微的鼾声,不会有她生气时故意不理他、却又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的小动作。
这些细微末节,怎么可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可是,如果他的记忆是真的,那么父母、乃至可能更广范围的“世界”,他们的记忆就是假的。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力量,能够如此大规模、如此精准地篡改他人的记忆?
这比他自己疯了,听起来更加科幻,更加不可思议。
两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厮杀,每一种都导向令人绝望的深渊。
要么,他疯了,失去了与现实连接的能力。
要么,世界疯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阴谋正针对他,或者针对林晓,悄然运作。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己经被推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
父母即将到来,带着他们的担忧和“正确”的记忆。
他该如何面对他们?
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版本,被他们视为病人,强行送往医院?
还是……暂时屈服,伪装接受他们的“现实”,暗中调查?
伪装……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和自我背叛。
屈服,意味着对林晓的否定,对他们三年感情的亵渎。
可是,不屈服,他可能连调查的机会都会失去。
一旦被贴上“精神问题”的标签,他所说的一切都将失去公信力,他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情感上的痛苦。
他必须保住自由行动的能力。
至少在查明一些蛛丝马迹之前,他不能被打上“疯子”的烙印。
陈默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地冲了几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嘴角因为紧张和恐惧而紧紧抿着。
这是一张濒临崩溃的脸。
他需要振作起来。
父母几个小时后就会抵达,他必须在这之前,整理好情绪,准备好扮演一个“可能有点问题,但愿意接受帮助”的儿子。
他回到客厅,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家。
这一次,他带着一种审视的、寻找破绽的眼光。
如果林晓不存在,那这个家里,是否还存在其他不合逻辑的地方?
除了她那空荡的衣柜和消失的个人物品,这个“单身男性”的居所,是否显得过于……温馨和女性化了?
米色的布艺沙发,阳台茂盛的绿植,厨房里摆放整齐的各式调料瓶,甚至卫生间里那对印着卡通图案的情侣漱口杯(虽然现在只剩下他那一只)……这些细节,在一个“单身男性”的家里,是否显得突兀?
这些,能否成为他说服父母,或者至少引起他们一丝怀疑的切入点?
陈默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试图从绝望的泥沼中,打捞起一丝可能的策略。
他知道,父母抵达之后,将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
一场关于“现实”定义权的争夺战。
而他,手握着一枚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水钻,即将孤身迎战他所熟知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