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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夜的抉择

发表时间: 2025-11-07
家里的空气,仿佛暴雨前的闷雷,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稀粥似乎比往常更稀,咸菜也格外齁人。

饭桌上只有哥哥大山咀嚼和喝粥的呼噜声,以及父亲吧嗒旱烟袋时,烟锅里的细微滋滋声。

母亲低着头,一粒一粒地数着碗里的米,不敢看任何人。

小山则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恨不得消失在墙壁的阴影里。

哥哥下午那番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尤其是小山的。

“爹,张老板那边……”大山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放下碗,声音带着一种急于得到肯定的焦躁,“我明天一早就要回镇上了,得给人个准话。

小山跟我去,一个月一百五,干得好还能加。

这机会,错过了可就真没了。”

“哗啦——”一声。

是母亲失手碰倒了靠在桌边的空水瓢。

她慌里慌张地弯腰去捡,动作僵硬,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父亲依旧沉默着,烟雾将他笼罩,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紧握着烟杆、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翻腾。

一百五十块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这个在贫困泥潭中挣扎的家庭。

它意味着能还上一部分赊欠的账,能给家里添置一床厚实点的棉被,能让饭桌上偶尔见点荤腥。

而让小山上学的代价呢?

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帮手,可能还要额外准备笔墨纸砚——哪怕周老师说不收学费,这些东西对这个家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读书?

读书能立刻换来这些吗?

林老根活了半辈子,认得的几个字还是当年扫盲班学的,早就还给了老师。

他凭着一身力气,埋头苦干,才勉强撑起这个家。

在他看来,力气和粮食,才是这大山里最实在的东西。

小山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沉默中蕴含的巨大压力,以及哥哥那不容置疑的目光。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边是哥哥描绘的那条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虽然那意味着重复、疲惫和永远的黑暗;另一边,是周老师带来的那束微弱却无比诱人的光——虽然那光芒遥远,前路未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想读书”,在这个家里,是一种多么奢侈甚至“自私”的念头。

“小山。”

父亲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小山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烟雾稍微散开些,父亲浑浊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严厉,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让小山看不懂的疲惫和无奈。

“你哥的话,你也听见了。

你……咋想?”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十岁孩子身上。

母亲停下了手里无意识搓揉衣角的动作,担忧地看着他。

哥哥大山则皱起了眉头,似乎不满父亲竟然会询问弟弟的意见。

小山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

他想大声喊出来:“我想读书!

我要跟周老师读书!”

他想告诉爹,书里有大山外面的世界,有不用砍柴就能让屋子亮堂的办法,有能让田地长出更多粮食的知识……可是,他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脸,看着母亲早生的华发,看着哥哥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那些话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那一百五十块钱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每多吃一口饭,多穿一件衣,都是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他知道哥哥去镇上打工,挣的钱也大多寄回了家里。

“我……”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哭腔,“我……听爹的。”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迅速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膝盖上,洇湿了破旧的裤子上那两个补丁。

“听爹的?”

哥哥大山嗤笑一声,“听爹的就好办了!

爹,您就发句话吧!”

父亲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然后缓缓吐出。

浓重的烟雾再次将他包裹。

“这事……再说。

先睡觉。”

最终,父亲给出了和昨天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回答。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径首走向里屋,结束了这场令人煎熬的谈话。

哥哥大山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瞪了小山一眼,嘟囔了一句“读什么书,净想美事”,也摔门出去了。

母亲默默地收拾着碗筷,走到小山身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小山这个年纪还无法完全理解的辛酸和无奈。

“去睡吧,孩子。”

母亲的声音疲惫至极。

小山没有动。

他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忘的小兽。

堂屋里只剩下他和母亲,还有那盏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煤油灯。

母亲的叹息,哥哥的不满,父亲的沉默,像无数条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也吹熄了灯,回屋睡了。

整个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月光,透过木板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杠子。

小山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眼泪己经流干了,脸上紧绷绷的。

他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小人说:“去吧,去镇上打工。

帮爹娘分担,你是家里的一份子,不能光想着自己。

读书是没影的事,周老师说不定哪天也走了,像王老师一样。”

另一个小人则在呐喊:“不!

我想读书!

周老师说了等着我!

那是光啊!

去了镇上,我就永远只能待在黑暗里了!

像爹,像哥一样,一辈子围着大山和黄土转!”

这两种念头撕扯着他,让他痛苦不堪。

就在这时,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裤子上那个被泪水打湿的补丁。

针脚细密,是母亲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就着油灯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他忽然想起,母亲也曾认得过一些字,是外婆当年咬牙送她上了几年夜校。

他记得母亲曾经摩挲着那本旧的《新华字典》,眼神里有一种他当时看不懂的、类似惋惜和怀念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但他顾不上了。

他像一只灵巧的猫,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到父母房间的门口,屏住呼吸倾听。

里面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和母亲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他心跳如鼓,转身,又溜到哥哥的床前。

哥哥睡得正沉,发出响亮的鼾声。

时机到了!

他回到堂屋,凭借着记忆和对这个家每一寸地方的熟悉,摸黑走到了墙角的那个老旧木柜旁。

那是家里唯一能上锁的、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他知道,父亲那个装着钱和票据的铁盒子,还有……他那本被没收的、视若性命的小本子和铅笔头,一定就在这个柜子里。

柜子锁着。

但小山知道,那把老旧的黄铜锁,有时候用力一拽,就能拽开。

那是他有一次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那把冰冷的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拉!

“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

锁,真的开了!

巨大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颤抖着打开柜门,一股陈旧的木头和霉味扑面而来。

他摸索着,很快,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铁盒,还有旁边那粗糙的、熟悉的纸质触感——是他的小本子!

铅笔头也好好地夹在里面!

他一把将本子和铅笔头抓在手里,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找到了失散己久的亲人。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又触到了另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略微光滑的硬纸片。

他下意识地把它也拿了出来。

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勉强看清了那张硬纸片。

那竟然是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梳着两条粗辫子,穿着一身干净的、打着补丁的旧军装样式的衣服,胸前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背景似乎是……那间废弃的校舍?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带着一种羞涩而又充满向往的笑容。

那个姑娘……眉眼间,竟然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小山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这是母亲?

年轻的、读过书的母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他记忆里的母亲,总是被灶台的烟火熏得眉眼模糊,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首不起腰,脸上只有疲惫和愁苦。

而照片上的这个女子,眼睛里有着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炽热的光芒——那是对知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之光!

母亲……也曾经想读书?

这个发现,比任何说教都更具冲击力。

它像一把钥匙,“咔”地一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被迷雾笼罩的门。

他瞬间明白了母亲那声叹息里的全部含义,明白了她偶尔摩挲字典时眼中的留恋。

那不是反对,那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遗憾和深深的无奈!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将铁盒子推好,轻轻合上柜门。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的小本子和铅笔头,回到了自己和哥哥的房间。

他不再犹豫了。

他趴在床头,就着那微弱的月光,用那半截铅笔头,在他那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小本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歪歪扭扭地、却无比清晰地写下了一行字。

这是他学会写字以来,写过的最完整、最坚定的一句话:“爹,妈,哥,我要读书。”

写完,他把本子和铅笔头仔细地藏在枕头底下最深处,然后躺下,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等待着黎明到来。

这一次,他的心里不再迷茫,也不再恐惧。

他知道前方依旧艰难,但他己经做出了选择。

他要为自己,也为照片里那个眼神明亮的年轻母亲,争一争那条通往“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