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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旱裂泗水,糠饼续命

发表时间: 2025-11-07
秦二世元年的夏天,泗水郡像被扔进了烧红的陶窑里。

日头悬在头顶,是块淬了火的铁饼,烤得空气都发颤,吸进肺里像吞了把热沙,烫得人忍不住咳嗽。

原本该泛着绿波的泗水河,如今只剩下一道干裂的河床,河底的泥板裂成巴掌宽的缝,缝里嵌着枯死的水草根,像被谁用斧刃生生劈过,露着里面焦黑的土芯 —— 那土芯硬得能硌掉牙,前些天有个流民想挖点湿泥润嘴,铁锹下去只崩了个豁口,溅起的土沫子都带着火星子。

风刮过岸堤,卷着黄沙打在人脸上,疼得像小石子砸,却连半分湿气都带不来。

这旱情己经续了三个月,从春末到夏中,地里的粟苗早枯死成了灰,一捏就碎,飘在风里像纸钱。

连村头那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也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枝桠上还挂着个破草人 —— 那是上个月村民们求雨挂的,如今草人晒得焦脆,风一吹就掉渣,倒像棵枯死的歪脖子树,陪着树下的流民一起熬日子。

肖琪就蜷缩在这棵老槐树下。

他才十三岁,身子骨还没长开,裹在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粗布短褐里,短褐的领口磨破了边,露出细瘦的脖颈,锁骨像两块凸起的小石头。

后背贴着槐树干,树皮糙得能磨掉油皮,可他不敢动 —— 一动,怀里那点仅存的暖意就会散掉,连带着怀里揣着的东西,也怕摔了碰了。

他把胳膊往怀里紧了紧,指尖触到一层油纸。

油纸是前天张地主家的小丫鬟春桃给的,边角还带着点桃红色的印子,像是沾了胭脂 —— 春桃总偷偷在袖口抹点便宜的胭脂,说 “看着精神些”。

油纸里包着半块糠饼,糠饼硬得像块石头,边角被他揣得有些发潮,边缘蹭掉的碎渣,他都小心地用指尖捻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嚼。

糠渣剌得嗓子发疼,他却舍不得咽得太快。

每一粒渣子都要在嘴里含半天,用唾沫泡软了再往下咽,这样能多撑一会儿。

这是他三天来唯一的食物,第一天掰了指甲盖大的一块,第二天掰了两块,今天怀里还剩小半块,他得省着点,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流民堆,心又沉了沉。

树下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嘴唇裂得渗血,眼睛半睁着,气息细得像游丝;旁边有个妇女,怀里抱着个比他小些的孩子,孩子正趴在她怀里哭,哭声细得像蚊子叫,想来是饿脱了力,哭着哭着就没了声,只剩肩膀一抽一抽的。

有个穿破烂短打的汉子,脸膛晒得黢黑,胳膊上还留着道没愈合的伤口,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河床那边看看有没有漏下的水 —— 昨天有人说在河床深处摸到过一点湿泥。

可他刚走两步就晃了晃,腿一软,首挺挺地栽在地上,扬起一阵黄沙。

没人去扶,连探头看的人都少 —— 这日子里,人命比糠饼还贱,谁都顾不上谁,连叹息都觉得费力气。

肖琪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指尖无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另一样东西 —— 那是枚磨得光滑的黑檀木棋子,比拇指盖大些,边缘有些开裂,是父亲生前留下的。

父亲肖老实,原是村里有名的棋痴,手巧,自己削了副木棋,黑子用的是黑檀木,白子用的是梨木,都磨得光溜溜的。

农闲时他就蹲在村口的石墩旁跟人对弈,周围总围着一群人看,父亲棋风稳,就算落了下风也不慌,总说 “棋要走活,人也要走活,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想着留条后路”。

那时候日子虽苦,却有口饱饭吃。

母亲会在灶台边熬着粟米粥,粥里虽然掺了不少糠,却熬得稠稠的,等父子俩下棋回来,粥香能飘半条街。

肖琪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学棋,父亲教他摆星位,教他算棋路,还教他 “落子前要想三步,别只顾着眼前的子”。

那时候他总嫌父亲啰嗦,现在却恨不得能再听父亲说一句。

可这日子,是从去年冬天断的。

那天雪下得大,鹅毛大雪飘了一整天,把屋顶都盖白了。

肖琪家的茅草屋漏风,母亲正坐在灶台边缝补他的短褐,突然听到 “哐当” 一声,门被踹开了 —— 是张地主家的家丁,领头的是个叫王二的,手里拿着根鞭子,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嘴里呼着白气。

“肖老实!

欠了两年的租子,该还了!”

王二的嗓门又粗又哑,震得屋顶的雪都往下掉。

父亲当时正坐在炕边磨棋子,闻言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块没磨完的梨木,陪着笑说 “王哥,今年收成不好,这租子能不能宽限些日子?

这是家里最后半袋粟米,您先拿着,开春我再想办法补上行不行?”

父亲说着,就去里屋抱粮袋。

那袋粟米是母亲省了又省留着过冬的,袋子都快见底了。

可王二哪里肯听,劈头就打,鞭子抽在父亲背上,发出 “啪” 的脆响。

父亲护着粮袋,被王二的跟班一脚踹在膝盖上,“咔嚓” 一声,腿就断了。

父亲倒在地上,粮袋撒了,粟米混着雪落在地上,他还想伸手去捡,王二却踩着他的手,冷笑 “还想留粮?

今天不把租子交出来,就拆了你这破屋!”

后来还是邻居张大爷求情,凑了几个铜板给王二,才把人打发走。

可父亲的腿断了,没钱治,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破洞,一天天熬瘦。

他不能下地,也再没力气蹲在村口下棋,只能偶尔摸一摸床头的棋盒,眼神空洞得吓人。

临终前,他把那枚黑檀木棋子塞进肖琪手里,棋子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 “别学爹,太轴,棋要走活……”,话没说完,头就歪了。

父亲走后,母亲就垮了。

她抱着父亲的棋盒,坐在灶台边哭,哭到眼睛肿成核桃,哭到嗓子发不出声,最后连饭都不吃了。

有天肖琪放学回来(村里有个老秀才教孩子们认字,不要钱),看到母亲躺在炕上,己经没了气,手里还攥着那枚梨木白子。

那时候肖琪才十二岁,一个人把父母埋在村后的坡上,坟头连块碑都没有,只插了两根木杆。

他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连口热粥都煮不出,最后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 —— 也就是那副木棋,除了父亲留下的那枚黑子,其余的都卖给了收破烂的,换了两个窝头,撑了三天。

若不是十天前,张地主家的小少爷哭闹着要找人下棋,家丁王二在村口撞见蹲在棋盒旁发呆的他,恐怕他也早跟着父母去了。

张地主的小少爷叫张元宝,才六岁,性子娇纵得很,上个月刚从城里请了个棋师教他下棋,学了两天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

家里的家丁没人敢赢他,怕他哭闹;也没人敢真跟他下,怕让着他被张地主嫌不用心。

那天张元宝又哭闹,说 “没人跟我下棋,都笨死了”,王二急了,就出来找,正好撞见肖琪。

王二扔给他半块干硬的窝头,说 “去陪小少爷下棋,赢了有赏,输了就滚”。

他去了。

张地主家的院子很大,铺着青石板,客厅里摆着张红木桌子,上面放着副玉石棋子。

张元宝穿着锦缎小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糖葫芦,见了他就撇嘴 “你就是来跟我下棋的?

穿得这么破”。

肖琪捏着衣角,没敢说话。

张元宝执白,开局就占了天元,走得毫无章法,一会儿吃他的子,一会儿又把自己的子送过来。

肖琪捏着那枚黑檀木棋子(他一首揣在怀里),想起父亲说的 “棋要走活”,没敢赢,也没敢输得太难看 —— 赢了小少爷,他肯定要闹;输得太惨,王二又要打他。

他顺着小少爷的棋路走,故意漏了几个小空子,让张元宝吃了他几个子,最后走成了和棋。

张元宝果然高兴了,拍着桌子说 “你比那些家丁厉害!

明天还来跟我下!”

,旁边的丫鬟春桃偷偷塞给了他半块糠饼,用油纸包着,小声说 “拿着吧,别让王二看见,明天早点来,小少爷喜欢你跟他下”。

这半块糠饼,他吃了三天。

每天掰一点,就着风咽下去,撑到今天。

风又刮起来了,带着沙尘,迷了肖琪的眼。

他揉了揉,眼角有些发涩,不是因为沙子 —— 他想起父亲塞给他棋子的温度,想起母亲熬粥时灶台上的火光,想起春桃塞给他糠饼时那躲闪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又酸又胀。

他攥紧了怀里的糠饼,也攥紧了那枚黑檀木棋子。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凉的棋子贴着掌心,像是父亲在跟他说 “活下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肖琪,不能死。

爹说棋要走活,人也要走活,先活下去,等雨来。

等雨来了,地里能种庄稼了,日子就能好起来。

说不定到时候,他还能再攒钱,把那副木棋赎回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 “哒哒” 的响,格外刺耳。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尘土味,还有马身上的汗味,肖琪抬起头,眯着眼睛往村口望去 —— 是王二,还是那天找他下棋的那个家丁,骑着一匹瘦马,马背上还驮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条鞭子,正往老槐树这边来。

王二的目光扫过树下的流民,眼神里满是嫌弃,像在看一堆垃圾。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肖琪身上,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找到了猎物。

他勒住马,翻身下来,马蹄扬起的沙尘溅了肖琪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几步就走到肖琪面前,居高临下地踹了踹他身边的破碗 —— 那碗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早就空了,底上还裂着缝,只能用来接些露水,可现在连露水都没有。

“你这小叫花子,倒会躲清闲!”

王二的声音又粗又哑,带着不耐烦,唾沫星子喷在肖琪脸上,“我家小少爷哭着要下棋,找遍了村口都没见你,原来在这儿偷懒!”

肖琪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糠饼往身后藏了藏。

他知道,王二来找他,定是张元宝又要下棋了。

可他现在头晕得厉害,肚子里空荡荡的,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 若是下得不好,惹了张元宝不高兴,这最后半块糠饼,恐怕也保不住。

说不定王二还会打他,就像打他父亲那样。

王二见他不动,脸色更沉了,扬了扬手里的鞭子,鞭梢擦着肖琪的耳朵扫过,带起一阵风,吓得肖琪一哆嗦。

“怎么?

聋了?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去,别说糠饼,我连你怀里那点破烂都给你抢了!

快点起来,跟我走!”

肖琪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嘴唇上渗出血丝,他慢慢撑着槐树干站起来。

腿有点麻,他晃了晃,才站稳。

他低着头,看着王二脚上那双沾着尘土的布鞋,鞋头都磨破了,却比他的草鞋好多了。

他又摸了摸怀里的黑檀木棋子,棋子的温度,似乎还带着父亲的余温。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王二见他站起来,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快点,别磨蹭,小少爷等急了要骂人!”

肖琪跟在王二身后,一步一步往张地主家走。

路过村口的土地庙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 土地庙的门早就塌了,里面的神像也倒了,只剩下个底座。

可今天,底座旁边却站着个陌生的书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正盯着他看。

那书生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目清秀,眼神却很亮,像是能看透人的心。

肖琪走过的时候,书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小兄弟,怀里揣着的,是黑檀木棋子吧?”

肖琪愣了一下,没敢停下,也没敢回答,快步跟上了王二。

可他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书生是谁?

怎么知道他怀里有棋子?

王二似乎没听到书生的话,或者根本不在意,催着他快走:“看什么看?

那是城里来的先生,跟张老爷谈事的,别瞎看!”

肖琪不敢再看,可那书生的眼神,还有那句关于棋子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不知道,这一次跟着王二去张地主家,等着他的,不只是张元宝的一盘棋,还有那个站在土地庙旁的陌生书生 —— 而这个书生,将会把他从流民堆里拉出来,让他那点藏在黑檀木棋子里的本事,真正显出来,也让他卷入一场他从未想过的风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