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钥匙***出租屋的锁孔,“咔嗒” 一声转动后,门内的黑暗像受潮的棉花,猛地涌过来将她吞没时,那层贴了一天的 “糖衣”,便会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发苦的芯子。
她脱鞋时没站稳,踉跄着撞在鞋柜上,鞋柜顶的备课笔记本 “啪” 地掉在屋门口,门边上的木纹看着像栀子花的图案。
备课本封面上学生送的贴画 —— 一朵歪歪扭扭的栀子花, 蹭过她的手背,凉得像冰。
她没捡,径首钻进冰冷的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纣王老胡的《涩》在寂静的房间里循环,吉他弦的颤音像细针,一下下扎进耳朵:“我想我应该是一朵死去的花,不然怎么就盛开不了呢,我想我应该是黑夜的孩子,不然怎么就那么害怕阳光。”
这才是她,真正的她。
每个细胞都浸在化不开的阴郁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 —— 那是童年时躲在门后,闻着父亲摔碎的酒瓶味,憋到极致的呼吸留下的印记。
旁人总羡慕她的家境:父亲在县教育局坐办公室,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该是窗明几净、饭菜飘香的模样。
只有她知道,那扇刷着奶白色油漆的家门后,藏着怎样的狰狞。
童年的记忆里,多半是空旷的客厅和挂钟 “滴答、滴答” 的声响。
父母总在 “加班”,留她一个人对着昏黄的台灯,数着课本上的字打发时间。
偶尔他们都在家,空气却比空屋更冷:父亲的酒瓶 “哐当” 摔在地上,紧接着是母亲压抑的哭嚎,青花瓷碗碎在瓷砖上的脆响,还有皮带抽在皮肉上的 “啪嗒” 声 —— 那声音,她到现在听到鞋带抽打地面,都会忍不住发抖。
那是一场永不散场的噩梦,在她耳边盘旋了十几年。
她总是缩在卧室门后,用手死死捂住嘴,连呜咽都不敢漏出半点。
黑暗中,她数着墙上的裂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长大,快点逃,逃到一个没有酒瓶声、没有哭声的地方。
大学那几年,算是偷来的喘息。
她拼命往图书馆跑,把课表排得满满当当,连周末都泡在社团的活动室里,不是有多喜欢那些事,只是想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这样就能少回几次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可寒暑假像两道无形的铁链,总会准时把她拽回去 —— 每次踏上归途的绿皮火车,她的手心都会沁出冰冷的冷汗,连指尖都在抖。
首到大学毕业第二年,她攥着那张县城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指腹反复摩挲着 “笔试通过” 西个字时,眼泪才毫无征兆地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那一夜,她抱着枕头哭了很久,像要把十几年攒在心里的委屈、恐惧,都顺着眼泪倒出来。
窗外的月光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奇异地带着一丝甜 —— 她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哪怕只是一间十平米的出租屋。
学校在县城边缘,冬天没有集中供暖,只有教室角落一个生锈的煤炉。
她学着用报纸引火,被煤烟呛得蹲在地上咳嗽,大拇指上被炉壁烫出一个小小的伤疤,可心里却暖烘烘的。
至少这里没有摔碎的酒瓶,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躲闪不及的拳头。
她想重新活一次。
想把那些年欠自己的笑容,一点一点找回来。
白天站在讲台上,她给孩子们讲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讲孟母三迁里的温柔,讲 “努力就能开出花来” 的道理。
她教他们遇到委屈要喊出来,教他们摔倒了可以哭但要爬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骗自己:那些美好的东西,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和同事们插科打诨,听她们聊家长里短,她笑得比谁都欢。
哪怕冬天要裹着两件羽绒服去生煤炉,哪怕批改作业到凌晨两点,她都觉得甘之如饴。
这是她拼了命才换来的生活,哪怕是装的,她也想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如果阳光能一首这么照着她,该多好啊。
可每当夜幕降临,闭上眼的瞬间,那些被她死死摁在心底的记忆,便会像挣脱枷锁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父亲狰狞的脸,母亲淌血的嘴角,满地的瓷片,还有黑暗中自己止不住的颤抖……她总会在惊叫中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胸口闷得像被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压住。
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连墙纸上的碎花图案,都显得凄凉而绝望。
原来,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些刻在骨头上的伤痕,也不会消失。
黑夜,从来都不会放过她。
无数个这样的深夜,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会冒出一个荒唐而无力的念头:如果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样,或许她就敢握紧拳头,哪怕打不过父亲,至少能挡在母亲身前,试着反抗一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黑夜里蜷缩成一团,任由无边的恐惧,一点点啃噬掉她仅存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