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膝盖的淤青在隐秘地作痛,但比这些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声的注视。
教室里每一次突兀的安静,走廊上每一次意味不明的窃笑,都像一把小锉刀,反复刮擦着崔瑞己然脆弱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鳞片的鱼,暴露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的羞耻。
林雪那“善意”的提醒,班主任那“公正”的论断,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与张子豪等人的哄笑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必须做点什么。
否则,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在某个瞬间彻底碎裂,或者……像那些流言蜚语一样,无声无息地蒸发掉。
于是,在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后,崔瑞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位于行政楼角落的心理咨询室。
门上的牌子写着“心灵港湾”,字体柔和,旁边还画着一棵抽象的、枝叶繁茂的大树。
推开门,里面的布置温馨而刻意。
米色的窗帘,柔软的布艺沙发,几盆绿植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
心理教师陈***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素雅的针织衫,脸上挂着经过专业训练的、令人放松的微笑。
“是崔瑞同学吧?
请坐。”
她的声音温和,像羽毛轻轻拂过。
崔瑞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不敢首视对方。
他开始叙述,声音起初是干涩而断续的,像生锈的齿轮。
他提到了后巷的雨夜,提到了被迫学狗叫,提到了打火机,提到了那个被传播的“搞笑视频”……随着叙述的深入,那些被压抑的屈辱、恐惧和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泄洪口,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开始颤抖。
他提到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提到了林雪的“提醒”,甚至鼓起勇气,隐晦地提到了班主任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在整个过程中,陈静始终保持着专注倾听的姿态,时不时轻轻点头,用笔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偶尔插入一句“我理解你的感受”或“这一定让你很难受”。
这专业的共情让崔瑞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几乎要相信,在这里,或许能找到一丝理解和支撑。
他甚至开始奢望,这位专业的老师能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他能有办法摆脱这困境。
当他终于说完,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浑身虚脱,但内心深处却奇异地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他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看向陈静,等待着她能给出不同于班主任的、真正有建设性的意见。
陈静放下了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
她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深邃而……带着一种审视。
“崔瑞同学,非常感谢你的信任,和我分享了这么多。”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崔瑞最脆弱的地方。
“听完你的讲述,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委屈愤愤怒。
不过,在我们探讨如何应对外界环境之前,有时候,向内审视也是非常必要的一步。”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缓缓地,清晰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总是找你,而不找别人呢?”
崔瑞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陈静继续用她那温和的、不容置疑的专业口吻说道:“有时候,是我们无形中释放了某种信号,或者我们的某些行为模式,无意识地‘吸引’了这类互动。
比如,是不是我们表现得过于怯懦,或者边界感不够清晰,才让对方觉得可以轻易地越界?”
“我不是在指责你,崔瑞同学。”
她看到崔瑞瞬间煞白的脸色,补充道,“我只是想引导你去思考,在任何一段关系中,双方都可能扮演了某种角色。
认识并调整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部分,或许是打破这种负面循环的开始。”
“一个巴掌拍不响……”班主任的话音仿佛在耳边重现,与陈静此刻的“专业分析”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都是一样的。
无论他如何描述自己的遭遇,无论他承受了多么具体的伤害,最终的解释权,永远会被归因于他自己。
是他的“信号”,他的“模式”,他的“边界感”,引来了这一切。
他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修正自身“问题”的、不合格的参与者。
那把名为“自我怀疑”的匕首,被陈静用最温柔、最专业的方式,彻底捅进了他的心脏,并残忍地搅动了一下。
他后面几乎没听清陈静又说了什么,大概是建议他学习“ assertive communication”(果敢沟通),或者参加一些建立自信的团体辅导。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点头,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看似温暖的“心灵港湾”。
走廊外的阳光刺眼得让他晕眩。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释放了信号。
是我吸引了这一切。
这个念头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