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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烈焰

发表时间: 2025-11-08
沈肆像一株根系隐秘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苏家的门楣,日益紧密。

他在苏慕辰的生意场上展现出惊人的手腕,几次看似不经意的提点,都帮华丰纱厂规避了不小的风险。

他甚至动用了一些不明来路却极其有效的关系,平息了两次针对苏家的、来自青帮势力的刁难。

苏慕辰对他愈发倚重,几乎视若子侄。

苏家的客厅里,开始习惯性地为沈先生留一副碗筷。

苏锦瑟的心,便在这日渐频繁的接触中,一点点沉沦下去。

她试图抵抗过,用理智提醒自己这个男人的神秘与难以捉摸,可情感的堤坝,往往溃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蚁穴。

他会记得她不爱吃葱姜,会在她偶尔感冒时,差人无声地送来一味难得的川贝。

他会在她为社会学论文苦恼时,寥寥数语,点破迷津,视角之独特,令学堂的先生都赞叹不己。

他更会在她激动于街头***被捕同学的消息时,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调告诉她:“愤怒是火,能照亮前路,也能焚毁自身。

你想救他们,就要学会用规则之内的方式,或者,创造新的规则。”

这些话,与她身边所有热血沸腾的同龄人都不同,像冰水,浇得她一时发懵,却又在夜深人静时,品出一种深沉的、基于现实的无奈与智慧。

她觉得,沈肆是一座沉默的矿山,她每多靠近一分,便能挖掘出一点意想不到的宝藏,尽管这挖掘的过程,时常伴随着被他周身寒气冻伤的刺痛。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苏慕辰应邀参加一个工商界的晚宴,归途遭遇蓄谋己久的伏击。

对方显然是亡命之徒,手段狠辣,汽车被逼停在法租界边缘一条昏暗的巷道里。

司机当场殒命,苏慕辰的保镖也陷入苦战,眼看就要不支。

就在一把冰冷的匕首即将刺入苏慕辰后心的瞬间,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雨幕。

持刀者应声倒地。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沈肆持枪而立,面色在惨白的路灯光下,冷硬如铁。

他枪法极准,动作迅捷如猎豹,几声枪响后,剩余的袭击者非死即伤,仓皇逃窜。

他快步上前,扶住惊魂未定的苏慕辰,自己的左臂却被混乱中飞射的流弹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浸透了昂贵的西装面料,混着雨水,滴落在泥泞的地面。

“沈贤侄!

你……”苏慕辰看着他汩汩流血的胳膊,声音发颤。

“无妨,皮外伤。”

沈肆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伯父快上车。”

苏锦瑟接到消息,疯了一样从学堂赶回家,看到的就是父亲安然无恙地坐在客厅里,而家庭医生正在为沙发上的沈肆处理伤口。

那狰狞的伤口,翻卷的皮肉,刺目的血色,让她瞬间腿软,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沈肆因失血而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还在温声安慰苏慕辰:“伯父放心,那几条杂鱼,翻不起大浪。

后续的事,我会处理干净。”

他的目光,越过苏慕辰的肩膀,落在门口脸色惨白、泪眼婆娑的苏锦瑟身上。

那一眼,极其复杂,有关切,有安抚,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的东西一闪而逝。

苏锦瑟再也忍不住,扑到沙发前,想碰触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手悬在半空,颤抖着。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更凶。

沈肆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拭去她脸颊的泪珠。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全然不符的珍视。

“别怕,”他声音低哑,“没事了。”

简短的三个字,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瞬间击溃了苏锦瑟所有的心防。

在生死边缘建立起来的信任,坚不可摧。

那一刻,什么神秘,什么疏离,统统被她抛到脑后。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在父亲濒死时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下了危险。

苏慕辰劫后余生,对沈肆的感激达到了顶峰。

沈肆顺势以“养伤”为名,在苏家客房住了下来。

养伤的日子,是苏锦瑟记忆里最明亮、也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明亮在于,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每日守在他身边。

她亲自为他端药,笨拙地试图喂他喝粥,在他看书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偷偷描摹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

他们之间的交谈多了起来,从时局到文学,从音乐到彼此模糊的童年。

沈肆的话依然不多,但那份刻意的疏离感,在苏锦瑟日复一日的温暖陪伴下,似乎正在一点点消融。

煎熬则在于沈肆自己。

每一次苏锦瑟对他展露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关切,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享受着这偷来的温暖,却又无时无刻不被巨大的负罪感啃噬。

他手臂上的伤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可这场“英雄救美”的戏码,从始至终,都在他上司的策划之中。

那些“亡命之徒”,不过是演给苏家看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以“过命”的交情,彻底打入苏家核心,获取那份关于苏家工厂暗中为前线秘密运输药品和物资的路线图与人员名单。

他利用了她的担忧,利用了苏慕辰的感激,利用了这弥漫在整个苏家的、将他视为“自己人”的温情。

有一次,苏锦瑟给他换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臂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周围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她低着头,长发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语气带着心疼:“一定很疼吧?”

沈肆看着那片细腻的肌肤,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坦白一切的冲动。

但他不能。

他只是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沉寂的深潭。

“不疼。”

他说。

还有一次,夜色己深,她怕他伤口疼痛睡不着,抱着一本诗集来念给他听。

柔和的台灯光晕笼罩着两人,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像江南最缠绵的春雨。

念到动情处,她抬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带着全然的依恋与……爱慕。

“沈肆,”她放下诗集,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像梦呓,“等时局好一些,等你的伤彻底好了,我们……我们也像外滩拍婚纱照的那些人一样,好不好?”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他看着她眼中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憧憬,那光芒几乎要将他阴暗的灵魂灼伤。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崩裂的声音。

他多想说“好”,多想将她描绘的那个未来拥为己有。

可他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程式化的微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

他听见自己说,像在念一句与己无关的台词,“到时候,我给你买全上海最大的钻石戒指。”

苏锦瑟的脸瞬间红透,羞涩地低下头,满心欢喜,并未察觉他笑容里的僵硬与眼底深处那片荒芜的冰原。

那天深夜,沈肆在确认所有人都己沉睡后,悄然进入书房密室。

他动作熟练地打开微型发报机,冰冷的金属按键在指尖下发出细微的、决定生死的哒哒声。

他将那份刚刚从苏慕辰书房隐秘处获取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物资运输路线图与接头暗号,一字不差地传递了出去。

每一个按键按下去,都像是在他心口扎下一刀。

发报完毕,他关闭机器,密室重归黑暗与死寂。

他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黑暗中,他眼前反复浮现的,不是任务完成的轻松,而是苏锦瑟在渡轮上,将那枚雨花石塞给他时,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生机的眼睛。

他亲手,将这盏照亮他漫长寒夜的、最温暖的烛火,推向了呼啸而来的风里。

烈焰即将燃起,而投入这烈焰的第一捆柴,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