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棉棉说,魔都有两种人:一种是造梦的,一种是做梦的。
我还没来得及问自己是哪一种,就己被迫登上了她的造梦机,驶向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战场。
弄堂的清晨是被马桶的抽水声和老人的咳嗽声唤醒的。
林晚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将昨夜的浮华与眩晕从脸上彻底洗去。
一到公司,周棉棉就风风火火地把她按在工位上,递过来一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
“换上。”
里面是一件当季新款连衣裙,价格标签被剪了,但林晚认得那个牌子,足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棉棉姐,这太贵重了……别废话,算你欠我的。”
周棉棉对着小镜子补口红,眼神都没给她一个,“记住,在铂骊,行头就是战袍。
你昨天那身,连当炮灰都不配。”
她顿了顿,透过镜子看向林晚,“陆总那边有个临时的小项目,点名要新人跟着学习。
机会我给你了,别给我丢人。”
林晚摸着那件质地柔软的裙子,感觉像捧着一团火。
她知道,这不是礼物,这是投资,是需要她用表现和忠诚来偿还的“学费”。
她被迫穿上,感觉自己像被重新包装的商品。
午休时,林晚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外滩源的那家画廊。
画展己经正式开幕,人不多。
她一眼就看到了顾怀舟。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油画前,正用手机打字,然后递给身边的一个外国策展人看,两人相视一笑。
林晚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看着。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个画面,安静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忽然,顾怀舟若有所感,转过头来。
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准确地捕捉到了她。
他愣了一下,随即,那个浅淡而抱歉的微笑又浮现在脸上。
他朝她走了过来。
你又来了。
他在便签上写。
“我……路过。”
林晚撒谎了,耳根微热,“这幅画,你好像很喜欢。”
不是喜欢,是研究。
他写,笔触里有挣扎的声音。
“声音?”
林晚好奇。
嗯,他指给她看画布上一些凌乱的刮痕,这里,急躁。
这里,他又指向一片柔和的色块,犹豫。
画家的内心,都在这里。
他听不见物理的声音,却能“听见”色彩和线条的呐喊。
林晚被这种奇特的感知方式震撼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备忘录,打字递给她看:上次,谢谢你。
很少有人,会那样耐心地对我说话。
林晚看着那一行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在这个所有人都急于表达的城市,竟然有一个人,她的“耐心”成了被感激的奢侈品。
下午,林晚跟着周棉棉去了陆延昭的公司。
不是在会客室,而是在他的私人办公室。
巨大的空间,极简的风格,压迫感十足。
陆延昭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们坐下。
项目是一个高端珠宝品牌的发布会,需要铂骊提供媒体联络和现场执行方案。
周棉棉侃侃而谈,显然做足了功课。
陆延昭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偶尔会扫过坐在一旁,努力想记下每一个字的林晚。
“林小姐,”他突然点名,打断了周棉棉,“你觉得,这场发布会的核心情绪应该是什么?”
林晚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跳。
周棉棉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瞬间闪过顾怀舟说的“声音”,脱口而出:“不是奢华,也不是权力。
应该是……归属感。”
陆延昭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
“能买得起这种珠宝的人,己经不需要用它们来证明什么了。
他们需要的,是这件珠宝背后的故事,能让他们产生‘这就是属于我的东西’的那种共鸣。
一种……精神上的归属。”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陆延昭忽然笑了,不是嘲讽,而是一种带着玩味的、发现有趣事物的笑。
“想法很天真,”他下了结论,但紧接着说,“但角度不算一无是处。
周经理,方案按这个方向,再磨一磨。”
离开时,陆延昭破天荒地站起身,走到林晚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裙子很适合你。
比昨天那件好。”
林晚的脸“唰”地红了。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个缝补的裂缝!
这句话像一句褒奖,又像一句揭穿,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瞬间瓦解。
下班后,林晚身心俱疲。
她下意识地走到了那家叫“灯塔”的书店。
推开木门,风铃轻响。
店主周叙正在梯子上整理高处的书籍,看到她,温和地笑了笑:“来了?”
“嗯。”
她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窝进那个靠窗的旧沙发里,仿佛这里是她在上海唯一的避难所。
周叙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安静地回到柜台后,继续擦拭那些旧书,留给她一整片不被打扰的安宁。
在这里,她不需要穿上“战袍”,不需要揣摩人心,不需要担心说错话。
周叙的平和,像一种稳定的背景音,让她得以自由地呼吸。
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三个男人的面孔:顾怀舟的寂静世界,让她感到一种纯粹的心动与怜惜。
陆延昭的轰鸣世界,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想要被认可的渴望。
而周叙这里,是日常,是现实,是她疲惫时唯一想回来的地方。
晚上回到出租屋,她收到周棉棉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下午在陆延昭办公室,她正在发言时,陆延昭看着她的那个瞬间。
照片的角度抓得很好,陆延昭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兴趣。
周棉棉的文字紧随其后:小晚晚,可以啊,一鸣惊人。
不过,记住姐姐一句话:在猎人的餐桌上,好奇心太重的兔子,总是第一个被吃掉的。
林晚盯着手机屏幕,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知道,自己己经踏入了河流。
河的两岸,是寂静与轰鸣。
而河的中央,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这条从故乡驶来的慢船,该如何在这片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海域里,找到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