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的琴房,悬浮在老式公寓的顶层。
空气里,松香与旧木头的气味交织,像一层无形的幕布,将窗外都市的喧嚣隔绝。
陈默踏入的瞬间,一种尖锐的不协调感刺入脑海。
那不是声音。
是另一种层面的“杂音”。
叶薇本人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随时可能崩断。
她穿着素色的羊毛长裙,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化不开,十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面对陈默和林悦的来访,她既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紧张,又藏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倾诉欲。
“赵明……他来找我那天,非常不对劲。”
叶薇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扰空气中看不见的什么。
“他说他睡不着,总能听见一种……背景音里的杂音。”
“不是耳鸣。”
她复述着,眼神空洞,“他说那更像是一种……结构性的错误。
就像一段完美的乐章里,混进了一个绝不该存在的音符,很低,但无处不在,快让他疯了。”
“结构性的错误?”
林悦抓住了这个词,声音里透着记者的敏锐。
“他是这么说的。”
叶薇的视线没有焦点,“他说,他试过所有办法去屏蔽,但那个‘杂音’就像长在了他的意识底层。
他甚至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可能是……假的。”
陈默一言不发地听着,目光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琴房的每一个角落。
视线掠过书架上堆叠的乐谱,墙上褪色的演出照片,最后,定格。
靠墙的乐谱架上,摊开着一份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那复杂而精密的音符,如同一段凝固的时空。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缩成了一个点。
“叶小姐。”
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切断了叶薇凌乱的叙述。
他指向那份乐谱。
“那份乐谱,你经常练习吗?”
叶薇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机械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下个月音乐会的曲目。”
“第三十九页和第西十页。”
陈默的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它们被撕下来过,又用透明胶带粘了回去。”
叶薇怔住了,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一抹细微的惊恐侵占。
“是……是的。
前几天不小心撕破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陈默走到乐谱架前,视线紧紧锁住那粘合处,“你把第三十九页,粘到了第西十页的位置。
而第西十页,粘在了第三十九页上。”
“顺序,是反的。”
林悦立刻上前,凑近细看。
胶带很新,粘合的痕迹清晰可见,但两页乐谱的页码赫然错位。
这对一个即将举办音乐会、日夜与乐谱为伴的专业演奏家而言,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荒谬到可笑的错误。
而她本人,竟然毫无察觉!
叶薇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捂住嘴,眼神里是彻底的难以置信,仿佛在看一件来自异世界的物品。
“不可能……我……我怎么会……”陈默没有理会她的崩溃,问题像冰冷的锥子,一字一句地钉过去。
“叶小姐,仔细回忆。
粘乐谱的前后,你有没有遇到过任何不寻常的事?
再微小都算。
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叶薇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神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剧烈挣扎,似乎在抵抗某种看不见的侵蚀。
“我……我不记得了……那几天,我好像有点恍惚……好像……有个基金会的人来找过我,说是做问卷调查……关于艺术家心理健康的……”基金会。
又是这个词。
陈默与林悦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哪个基金会?”
林悦追问,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好像叫……‘普世生命’……”叶薇的声音细若蚊蚋,她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对不起,我头好痛……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就在这一刻,陈默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窗外街对面的一道阴影。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入停车位。
车型普通,没有牌照。
一股冰冷的警兆,像一根淬毒的细针,扎进他的后颈。
“我们该走了。”
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决,他一把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林悦,同时对精神恍惚的叶薇急速说道:“叶小姐,近期注意安全,别一个人出门。”
他们快步走下老旧的楼梯。
“你发现了什么?”
林悦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乐谱粘反,就是她的‘逻辑锈迹’。
她自己却毫无察觉。”
陈默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这意味着‘修剪’己经发生,首接作用在她的认知层面。
而且,我们被盯上了。”
林悦的心脏猛地一抽,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
那辆黑色轿车里,果然有人影晃动。
“是‘定序会’?”
“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来送温暖的。”
陈默带着她,闪身拐进一条狭窄的后巷。
城市的喧嚣被高墙瞬间吞噬,世界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脚步,以及雨水滴落在垃圾桶盖上的,嗒,嗒,嗒。
巷子幽深,光线晦暗。
被狩猎的感觉,如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无声地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