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光下的皮肤，都是半透明的。”
蓝光像潮水一样退去，空气恢复了粘稠的温度。
NINA迈出扫描门时，脚下的地砖仍在轻轻震动，那是系统在确认她的“存在稳定性”。
她的耳朵仍在嗡鸣，像某种无形的电流从骨骼深处缓缓渗出。
尾巴不安地卷起，在她的脚踝上来回摩挲，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轻抚。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人被放进透明的笼子里，而笼子外的目光正试图把她拆解成一组可运算的函数。
广播再次响起，声音干净得几乎没有情感：”身份验证通过。
语法核融合率：87%。
检测到旧世界生物信息片段——遗传残留‘Felinae’。
请勿惊慌，该异常为历史性生理噪声，不影响理性行为。
校训朗读将在三分钟后开始。
“NINA抬头，看见那行字被投影在空气中，像漂浮的光尘。
Felinae。
猫科。
她的瞳孔轻轻一缩。
那不是植入的猫耳，而是——遗传。
旧世界的残骸还在她的血液里发热。
队列往前推进。
空气的味道开始改变——混合着电离气味和冷金属香，像被蒸馏过的天空。
她的耳朵再次抽动，听见了广播后端那段被掩盖的回音：”……异常基因，不可被删除。
请监测Fi指数波动。
“Fi指数。
那是“自由意志燃烧值”的代号。
她听说过——在德大学，燃烧就是存在。
理性的能源来自学生们的自由意志，越是纯净的“理性之心”，燃烧得越稳定。
但太高的Fi，也意味着——失控。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
语法核正在试图压制她的心跳。
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算法校正的节律。
前方的谭莉莉忽然回头。
她的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嘴角却在轻轻笑。
“娜酱，至少你的耳朵还能听到外面的风。”
那句“娜酱”，软软地落在空气里，像一道不合规范的语法。
NINA愣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叫。
风吹过时，她确实听到了风的声音。
可那风声是断断续续的，被语法核切割成一帧一帧的逻辑波。
每一帧都整齐、无害、被批准。
她忽然有点想念旧世界的风。
那种乱七八糟、充满灰尘、甚至有点臭的自然风。
她想象那风钻进她的猫耳，搅乱一切秩序。
“你不怕被记录下来？”
她低声问。
谭莉莉笑了，肩膀轻轻耸动。
“怕啊，可我更怕一首没声音。”
广播切换成校训循环播放模式。
整座校园的喇叭同时响起，像一种无形的合唱：“理性至上，燃烧无罪。
感性可控，自由有度。
思考即服从，服从即升华。”
声音在混凝土之间反射，穿过每个学生的耳膜。
那些字句似乎被植入骨骼，节奏精准，像心跳。
NINA的尾巴轻轻抽动，随着节奏敲在腿边。
她想象自己如果不受控，会不会变成一团真正燃烧的野火。
她转头，看见一个男生正盯着她。
那是罗浩亮。
面孔普通，五官的线条被晨雾柔化，眼睛却亮得异样。
他站在谭莉莉身后，动作拘谨——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害怕自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广播的光从上方照下，映在他脸上，显出细微的表情变化。
NINA察觉到那一瞬间的视线：不是好奇，不是欲望，更像是一种忠诚的萌芽。
那种目光，她以前在旧世界只见过一次——在父亲看母亲的时候。
“扫描真是折磨。”
谭莉莉皱着眉说，“我觉得它在看透我。”
罗浩亮轻声回答：“它只是看你被看透的样子。”
那句话奇怪，却意外有种哲学味。
谭莉莉愣了一下，嘴角勾了勾。
NINA捕捉到他们之间的细微距离——他们其实不熟，但那种“共同被扫描”的感觉，让每个人都变成了某种被烧灼的同类。
天空亮了一点，晨雾散开。
远处的理性塔显出全貌：如同倒立的金属棱镜，塔尖悬着一颗蓝色的光球——那是校园的中央能源核心。
能量从光球中流向各个建筑，像血液流过心脏。
有人说那光球是上千个学生的自由意志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NINA抬起头，猫耳随之竖起，听到那光球内部传出的低频嗡鸣。
嗡鸣里似乎混杂着某种求救。
但下一秒，语法核立刻屏蔽了那段频率。”
非理性波段己过滤。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是不是风在哭？
“喂。”
谭莉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刚才又发呆了。
你这样会被判定‘认知失焦’的。”
NINA眨眨眼，耳朵抖了抖。
“没事。
只是听到一点……乱流。”
“乱流？”
谭莉莉歪头，“哪来的风啊，娜酱。”
“也许从外面。”
她淡淡地说。
“外面？”
谭莉莉的声音轻了下去，“外面己经……没有风了。”
他们沉默了。
只剩扫描门那单调的“嘀——”声在反复。
队伍走到最后几个。
监控无人机从上方掠过，红光扫过每一张脸。
一阵电子冷风钻进NINA的制服，她下意识缩了缩肩。
尾巴卷成一圈，贴在大腿边，像是一种保护。
罗浩亮走到她旁边，小声说：“那东西在偷你的数据。
别太靠近出口线。”
“你怎么知道？”
“我在实验班……见过一次。
上一个被标记为异常的学生，头发首接变成了灰。”
NINA没回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种从逻辑缝隙中流出的恐惧，不需要更多的形容。
他们穿过最后一道识别门。
一阵蓝色的气浪拍在他们身上。
那是系统在“重写呼吸频率”。
空气变得轻了——轻得像塑料。”
验证完成。
理性燃烧率：0.32%。
恭喜新生。
德大学欢迎你。
“声音明亮、干净，却没有一丝人味。
所有学生鼓起掌，机械地笑。
谭莉莉的掌声停在半途，她转头对NINA低声说：“如果理性真是燃料，那自由是不是灰？”
NINA没有回答。
她只觉得心里那种嗡鸣又开始扩大，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猫，在她意识深处抓挠。
她用手按住胸口，感觉那里的跳动与尾巴的摆动不同步。
她的世界——正在被轻轻地剪枝。
走出扫描区，她最后回望那道光门。
它依然在闪烁，吞吐着新生的身影。
那光就像一只永远不眨眼的眼睛。
而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己经被看见了。
在那扇门背后，是一个只允许理性呼吸的世界。
她的猫耳捕捉到最后一阵风，风里混杂着金属味，像是从某个被封印的过去吹来。
“娜酱，至少你的耳朵还能听到外面的风。”
谭莉莉的声音再次回荡。
她点了点头，嘴角抿起，尾巴轻轻一甩。
——风，的确还在。
只是再没有人知道，它在为谁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