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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疑窦生

发表时间: 2025-11-09
黑暗彻底吞噬了山林。

夜枭凄厉的啼叫偶尔划破寂静,更添几分阴森。

陈来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烈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手臂上的伤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寒意正一点点侵蚀他的身体,但比这更强烈的,是体内那股仍在微微奔涌的诡异热流。

它盘踞在心窍深处,微弱,却无比真实,像一粒苏醒的灾火余烬,散发着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灼热与死寂。

正是这东西,刚刚吞噬了那妖狼的暴戾气息,并爆发出那抹骇人的黑赤光芒。

劫力。

一个陌生的词汇莫名地从陈来心底浮现,仿佛这力量本就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如今才被唤醒。

他挣扎着撕下衣摆,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艰难地将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暂时止住了流血。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衣背,冰冷粘腻。

目光再次投向那具妖狼的尸体。

在朦胧的夜色下,那干瘪、枯槁的模样愈发显得诡异可怖,完全不像刚死去的生物,倒像是在坟地里风化了几十年的干尸。

旁边,赵武师的尸体躺在血泊中,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不能留在这里。

山林夜晚的危险远不止一头妖狼。

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猛兽,甚至……更可怕的东西。

必须立刻离开。

陈来咬紧牙关,以莫大的毅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

他踉跄着走到赵武师尸体旁,低声道:“赵叔,对不住,暂时不能带你回去了。”

他伸手,想将赵武师圆睁的双眼合上,试了几次,却未能成功。

那双眼睛里凝固的极致恐惧,让陈来心头沉甸甸的。

他不再尝试,转身看向妖狼的尸体。

这东西太过邪门,留在此地恐生后患。

而且,他心中有种模糊的念头——这尸体,或许能证明些什么。

他解下腰间的麻绳,费力地将那干瘪轻飘了许多的妖狼尸体捆扎好,拖曳在身后。

然后,他捡起自己的柴刀和那捆散落又重新收拾好的柴火,一步一蹒跚地朝着山下镇子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絮上,虚浮无力。

伤口的疼痛,身体的虚弱,以及体内那股陌生力量的蠢蠢欲动,都在不断消耗着他的精神。

漆黑的夜路变得格外漫长,林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但他不敢停下。

终于,远处出现了零星的灯火,青木镇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出来。

镇口似乎比平日嘈杂一些,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举着火把,像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当陈来拖着妖狼尸体,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地出现在火光照耀范围内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是…是陈家的那个小子!”

有人惊呼。

“天哪!

他拖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受伤了!

好多血!”

“快!

快去叫陈家人!

叫镇长!”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胆大的汉子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靠近。

当火光照亮陈来身后那具干瘪诡异的妖狼尸体时,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和压抑的惊呼。

“妖…妖怪!”

一个汉子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这时,一个焦急的身影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是陈家的老仆福伯。

他看到陈来的模样,老脸瞬间失去血色,声音都变了调:“少爷!

我的少爷啊!

你这是怎么了?!”

“福伯……”陈来看到熟悉的面孔,紧绷的心神一松,腿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福伯连忙上前和另一个汉子一起扶住他。

“快!

抬回去!

快去请张郎中!”

福伯急声吩咐着,声音带着哭腔。

几个陈家闻讯赶来的下人七手八脚地接过陈来,有人想去拿他始终紧握着的柴刀,他却下意识地攥得更紧。

那具妖狼尸体也被人们用既恐惧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用木棍远远地挑着,一同抬回了镇子东头的陈家宅院。

陈家大宅早己灯火通明。

陈来的父亲,陈家家主陈啸天正焦急地在厅堂中踱步。

他年近五十,面容儒雅,但此刻眉头紧锁,满是忧色。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猛地停下脚步,快步迎了出去。

当他看到被搀扶进来、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儿子时,身形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来儿!”

“老爷,少爷受了重伤,还…还打死了一头妖怪!”

福伯连忙禀报,声音依旧发颤。

很快,镇上有名的老郎中张先生被请了来,仔细为陈来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那伤口极深,皮肉翻卷,看得陈啸天心惊肉跳,脸色更加阴沉。

整个过程,陈来都异常沉默,除了因清洗伤口带来的剧痛而偶尔闷哼一声外,几乎一言不发。

他垂着眼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处理好伤口,张郎中又替陈来把了脉,眉头却越皱越紧,脸上露出极为困惑的神色。

“张先生,我儿伤势如何?”

陈啸天急切地问道。

张郎中收回手,捻着胡须,迟疑道:“奇怪,真是奇怪……皮肉伤虽重,但未伤及根本,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少爷的脉象……”张郎中组织着语言,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气血亏虚是有的,受了惊吓也是有的。

但……脉象深处却又隐有一丝极其古怪的……燥烈之象?

似虚火,又非虚火,似邪侵,又非邪侵……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脉象。

倒像是……像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倒像是被什么极阴邪的东西冲撞了,体内却自行燃起一股阳火与之相抗,留下的残迹一般。”

这番话让厅堂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几个旁听的陈家管事和下人都面露惊惧,下意识地离躺在榻上的陈来远了些。

冲撞邪祟?

这在凡俗小镇可不是小事。

陈啸天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挥了挥手:“有劳张先生了,福伯,送先生出去,重金酬谢。”

送走郎中,陈啸天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父子二人。

他走到榻前,看着儿子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沉声问道:“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武师的尸体也被发现了,你怎会遇到那等妖物?

又是如何……如何将它杀死的?”

他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一个无法修炼、体魄只是比常人稍强些的少年,如何能独自击杀一头让资深武师都丧命的妖物?

这根本不合常理!

陈来抬起眼,看向父亲。

他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他省略了体内那诡异力量的细节,只哑声道:“我砍柴回来,遇到赵叔被那妖物追击。

那妖物发现了我,扑过来时我侥幸躲开,只被划伤了手臂。

它……它好像本身就有重病,突然自己发狂,挣扎了几下就……倒地死了。

我发现它的尸体很快变得干瘪,我怕留在地上会滋生瘟疫,就拖了回来。”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那妖物尸体的诡异状态,却又似乎勉强印证了“自身有恙”的说法。

陈啸天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但陈来的眼神除了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惊悸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性子倔强沉闷,但从不说谎。

至少以前从未说过。

可这番说辞,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自身有恙?”

陈啸天重复了一遍,语气沉重,“来儿,你可知那是什么?

那是妖物!

最低阶的妖物也不是凡人能抗衡的!

赵武师淬体境后期的修为都惨死其口,你……”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

你一个无灵根的凡人,凭什么能活下来?

还拖回了妖尸?

陈来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不知道,爹。

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

陈啸天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和后怕,“若是运气稍差一分,我现在见到的就是你的尸体!

跟你娘当年一样!”

提到早逝的妻子,陈啸天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眼眶有些发红。

陈来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母亲的死,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无法触碰的禁区。

厅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陈啸天似乎平复了些许,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罢了,罢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或许真是祖宗保佑。”

但他眼神深处的疑虑,却并未消散。

他走到门口,吩咐道:“把那妖物的尸体抬到后院柴房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家法处置!”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应下。

陈啸天又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语气复杂:“你好好休息,别多想。”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沉重。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陈来一人。

跳跃的油灯光晕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陈来知道,镇上的暗流绝不会因此停止。

妖物现身,武师惨死,自己这个“废材”少爷却诡异生还……消息不可能完全捂住。

他缓缓摊开一首紧握的右手手掌。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以及那抹黑赤光芒一闪而逝的恐怖景象。

那不是运气。

他清楚地知道,是体内那股突然苏醒的诡异力量救了他,也杀了那妖狼。

它能吞噬妖物的力量……它来自哪里?

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这个“无灵根”的体内?

母亲当年的死……是否也与此有关?

一个个谜团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极度疲惫,但陈来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昏暗的房梁,漆黑的眸子里,那点劫火余烬般的光,在深沉的夜色中明灭不定。

未知的力量,福祸难料。

家族的疑虑,乡邻的恐惧。

以及黑风岭深处,那可能存在的、更多的威胁……夜,还很长。

而他的路,似乎从今天起,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