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碗仙，渔夫无愿

我是个碗仙。这话要是放在一千万年前说，我还得挺直腰板，带着几分天界小仙娥的矜持。

可现在，我只能蜷缩在这只青瓷小碗的内壁上，眼睁睁看着海底的泥沙一层层覆盖上来，

又被洋流一遍遍冲刷下去，循环往复，磨平了碗沿的釉色，也磨没了我最初的锐气。

一千万年啊。足够沧海变成桑田，足够凡人轮回百次，

足够曾经被我误放的那只火眼妖在三界之外修得正道，而我，还困在这只巴掌大的青瓷碗里，

做着虚无缥缈的“愿望KPI”。想当年，我在天界是司花仙娥，

每日里只需要照料瑶池边的牡丹，闲来无事便跟着云游仙官学些粗浅法术，

日子过得清闲自在。若不是那日蟠桃盛会，我贪杯多喝了几盏琼浆玉液，

误闯了锁妖塔的偏门，又稀里糊涂拔了镇塔的七星钉，放走了被关押三千年的火眼妖，

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天帝震怒，念在我修行不易，又无主观作恶之心，便没有废我仙骨，

而是将我打入这只青瓷碗中，封了仙力，只留一丝灵识。旨意说得明白：“下界为碗仙，

助人实现九十九个愿望，积满功德，方可重返天界。”我当时还心存侥幸，

想着人间百姓所求甚多，富贵、安康、姻缘、子嗣，不过九十九个愿望，最多百年便能完成。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人间之行，竟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流放。最初的几百年，我还算顺遂。

先是被一个贫苦书生捡到，他对着我许愿，想要金榜题名。我耗尽一丝灵力，

助他在科考中下笔如有神，高中状元。那是我的第一个愿望，看着他披红挂彩、跨马游街时，

我以为接下来的路会一帆风顺。可紧接着，麻烦就来了。捡到我的第二个人是个商人，

他许愿要富可敌国。我满足了他，可他贪心不足，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竟想长生不老，

见我无法满足，便将我扔进了黄河。我在浊浪中漂流了三十年，才被一个洗衣妇捞起。

洗衣妇的愿望很简单，只想让久病的丈夫痊愈。我帮了她，她感恩戴德，将我供奉在灶台上，

每日擦拭。可好景不长，她的儿子赌输了钱，为了还债，又把我当了出去。就这么着，

我在人间辗转流离。有时被王公贵族视为珍宝，藏在密室之中，

几百年不见天日；有时被凡夫俗子当作普通的碗，用来盛饭、喂猪，甚至摔在地上，

磕出一道又一道裂痕。每一次易主，我都小心翼翼地等待机会，在四下无人时出声，

告知对方我能实现三个愿望。可凡人的心思，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有人贪心，

许了三个愿望还不够，想要第四个、第五个，被我拒绝后便恼羞成怒，

将我丢弃；有人疑心太重，以为我是妖邪，要么用桃木枝抽打，要么将我扔进火里焚烧，

差点让我灵识溃散；还有人，根本就没有愿望。没错，没有愿望。第一次听到这话时，

我愣了足足三天。那是在五百年前，捡到我的是一个山野村姑。她住在半山腰的茅屋里，

每日砍柴、织布、照顾年迈的祖母。我在她的柴房里待了半个月，才找到机会跟她说话。

当我说能满足她三个愿望时，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笑得眉眼弯弯：“碗仙姐姐，

我现在很好呀。祖母身体康健，我能自食其力，山里的果子甜，溪水清，我没什么想要的。

”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凡人不都该有执念吗？她怎么会没有愿望？我劝了她很久，

让她想想财富、想想美貌、想想远方，可她只是摇着头，把我擦拭干净，放在了窗台上，

说：“碗仙姐姐，你要是喜欢，就留在这儿吧，看看山里的风景也挺好。”最后，

我在她的窗台上待了十年，看着她嫁人、生子、送走祖母，始终没有许下任何愿望。

直到她的孙子不小心将我碰掉，我才又一次开始了漂流。自那以后，

我又遇到过几个“无愿之人”。有隐居山林的隐士，有知足常乐的农夫，

还有一个看破红尘的和尚。他们的生活或许清贫，或许平淡，却都活得安然自在，

没有什么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而我，只能在一次次的期待与失望中，慢慢消耗着光阴。

九十九个愿望，我花了一千万年，才完成了九十八个。最后一个愿望，就像一根刺，

扎在我心头，也成了我重返天界的最后一道坎。大约三百年前，我被一个渔夫打捞上岸。

他以为我是件值钱的古董，便拿去集市上售卖。可古董商说这碗釉色残缺、裂痕遍布，

不值钱，他又把我带回了家，用来装鱼食。后来一场海啸，他的渔船被打翻，

我也跟着沉入了海底。这一沉，就是三百年。海底的日子，枯燥得能让人发疯。没有光，

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偶尔会有发光的水母从我身边游过，

留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偶尔会有巨大的鲸鱼从头顶掠过，

带来一阵微弱的水流波动；更多的时候，只有泥沙在我身边沉淀、堆积，

仿佛要将我永远埋葬在这里。我开始怀疑，天帝是不是故意惩罚我，让我永远困在这海底，

永远完不成最后一个愿望。我试着调动仅存的一丝灵识，想要挣脱这只碗的束缚，

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天帝的封印太过强大，除非我积满九十九个愿望的功德，

否则永远无法恢复仙力。我也试着跟海底的鱼虾说话，可它们只有本能，没有灵智，

听不懂我的抱怨，也无法将我带出这片黑暗。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甚至开始忘记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忘记了天界的模样，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司花仙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碗壁上，一遍遍数着自己实现过的愿望，从第一个到第九十八个，

数了一遍又一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无边的孤寂。有时，我会想起那个山野村姑，

想起她窗台上的阳光和院子里的野花；想起那个隐居的隐士，

想起他屋前的翠竹和案上的清茶；想起那些曾经许下愿望的人，他们的愿望实现后，

是幸福还是更加贪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一千万年的时光，

足以让任何尖锐的执念变得钝化。我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想要重返天界，有时甚至会想，

若是永远困在这海底，是不是也挺好？至少不用再看凡人的尔虞我诈，

不用再经历一次次的辗转流离。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时，我又会想起瑶池边的牡丹，

想起云游仙官温和的教导，想起天界的云海和霞光。那里有我的根，有我曾经的岁月，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开始祈祷，祈祷有一天，能有人将我从这海底捞起，祈祷这个人，

能有一个愿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愿望也好。我祈祷了三百年。就在我快要绝望，

灵识都快要变得模糊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穿透了海底的黑暗，照射在我的身上。

那光是如此明亮，如此温暖，以至于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我缓过神来，

才发现那是阳光，是我三百年未见的阳光！紧接着，我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力量向上拉扯，

周围的水流剧烈地波动起来，泥沙被冲刷殆尽。我能听到水流划过碗壁的声音，

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海浪声，还能听到一个男人的呼吸声。我终于离开海底了！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要哭出来。一千万年的等待，三百年的祈祷，

终于有了结果！当我的碗身彻底离开水面，被放在一艘渔船的甲板上时，

我迫不及待地探出灵识，想要看看捡到我的人是谁。那是一个年轻的渔夫。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露出的胳膊结实有力，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海风拂起，

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五官很周正，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分明，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我曾经在天界见过的寒星，清澈、明亮，

又带着一丝大海赋予的沉稳。好看。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正弯腰收拾渔网，

手指修长而灵活，动作熟练而利落。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侧脸轮廓，

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温柔。四下无人，只有海浪拍打着船身的声音，

还有海风吹拂渔网的哗哗声。这是最好的机会！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调动起仅存的一丝灵识，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喂，那个……捡到我的人。

”渔夫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疑惑地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渔船很小，除了他之外，

没有其他人。“谁？”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悦耳，像海浪撞击礁石后的余韵。“是我，

”我继续说道，“就是你手里拿着的这只碗。”渔夫低头看向手中的青瓷碗，

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他将碗举起来，仔细打量着，看到碗身上的裂痕和残缺的釉色，

又看了看碗底模糊的印记，似乎有些不解。“碗……说话了？”他皱了皱眉，

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没错，”我连忙说道，“我不是普通的碗，我是碗仙。

你捡到了我，是你的缘分。按照规矩，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无论是什么愿望，

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帮你实现。”我语速飞快地说着，生怕他像以前有些人一样，

以为我是妖邪，把我扔掉。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打消他的疑虑。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渔夫听完我的话，非但没有露出惊喜或贪婪的神色，

反而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将我扔在了甲板上。“哐当”一声，

我的碗身重重地砸在木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你……你是鬼吗？”他后退了一步，

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渔网，眼神中满是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我：“……”鬼？我堂堂天界仙娥，被贬为碗仙，怎么就成鬼了？我有些哭笑不得，

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鬼！我真的是碗仙！你看，我能说话，还能帮你实现愿望，

鬼可做不到这些。”为了证明自己，我稍微调动了一点灵识，让碗身微微漂浮起来，

离甲板有寸许距离。渔夫看到这一幕，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更加惊讶了，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依旧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探究。

他仔细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都快要以为他要许下愿望了，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认真，眼神正直而清澈，没有丝毫的贪婪或欲望，

就那么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愿望。

”“……”我感觉自己的灵识都快要凝固了。没有愿望？又是没有愿望？一千万年了，

我等了一千万年，好不容易从海底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又是一个没有愿望的人？

这是什么命运的捉弄？我几乎要崩溃了。“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忙追问道，“你再好好想想！财富、权力、美貌、长寿、姻缘……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都能帮你实现！三个愿望，足足三个！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急得不行，

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哀求。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能再错过！渔夫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弯腰将我从甲板上捡起来，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碗身上的水渍和灰尘，动作很轻柔，

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我真的没有愿望，”他再次说道，语气依旧平静而坚定，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只是一个渔夫，

每日里风吹日晒，出海捕鱼，挣的钱也只够糊口，这叫很好？你不想变得富有吗？

不想住大房子，穿好衣服，不用再这么辛苦吗？”渔夫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干净，

像海风一样清爽：“辛苦是辛苦，但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心里踏实。

我住的茅草屋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我穿的衣服虽然朴素，但干净整洁；我每日捕鱼，

虽然收入不多，但足够我和家中的母亲生活，偶尔还能给母亲买些她爱吃的糕点。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那你的母亲呢？”我不死心地问道，

“你不想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不想让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吗？这难道不是愿望？

”“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渔夫说道，“她常说，平安是福。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每日能一起吃饭，说说话，就已经很幸福了。至于更好的生活，我会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而不是依靠什么愿望。”“靠自己？”我愣住了，“可愿望能让你一步登天！

你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不要？”在我见过的凡人里，

绝大多数人都渴望不劳而获，都希望能通过捷径获得成功和幸福。可眼前这个渔夫，

却偏偏拒绝了这样的机会。渔夫将我放在船舷边，让阳光晒在碗身上，他自己则坐在一旁，

看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悠远而平静。“碗仙姑娘，”他缓缓开口，“我从小就听母亲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代价。

我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夫，但我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

靠愿望得到的财富和地位，终究是不踏实的，也不会长久。”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我，

眼神真诚：“而且，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我有母亲可以孝顺，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