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晚，热风黏腻，吹得城中村自建楼阳台挂着的廉价衣服晃荡出鬼影。
王大鹏举着最新款的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惊惶的脸。
“老铁们……看，这就是传说中的‘丽景花园凶宅’，对，就三年前那起……那起灭门案那家。”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今晚，兄弟我就带大家探个究竟！
礼物刷起来！
灯牌顶起来！”
弹幕滚得飞快。
***真来了！
猛鬼版兄弟牛逼！
上次来这的主播不是吓住院了吗？
鹏哥稳住！
这地方阴气隔着屏幕都觉得重……道具组挺下本啊，这蜘蛛网，这灰……王大鹏咽了口唾沫，推开虚掩的卧室门。
灰尘混杂着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柱扫过，角落里废弃的儿童木马吱呀一声，自己轻轻晃了一下。
“谁？！”
他猛地转身，光线乱晃，什么都没照到。
弹幕瞬间爆炸。
刚才是不是动了？
是不是？！
自己吓自己吧？
不对！
我听见小孩笑了！
你们听到没？
王大鹏心脏怦怦首跳，强笑道：“别……别自己吓自己，风，肯定是风……”他话没说完，手机信号突然开始不稳定，屏幕雪花闪烁，滋滋的电流声里，隐约夹杂着女人幽怨的哭泣。
这次连弹幕都停滞了一瞬，随即是更疯狂的刷屏。
哭了！
真哭了！
鹏哥快跑！
不对劲！
王大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那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扼住了他的喉咙。
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光线暗淡，墙壁上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指抹般的污迹。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小小黑影，在房间角落慢慢凝聚。
“救……救命……”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求救，手机差点拿不稳。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起眼的ID“念”在礼物特效里飘过，附带一条彩色弹幕：净心神咒，默诵。
手机对准它。
王大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吼出来：“念……念大师！
是念大师吗？
救救我！
怎么默诵？
我不会啊！”
弹幕也认出来了。
是那个‘念’？
上次隔空定住红衣厉鬼的那个？
大佬救命啊！
净心神咒？
那是啥？
ID“念”又飘过一条，语气平淡得像在菜市场问价：太上台星，应变无停……跟着念。
镜头别抖。
王大鹏哪里还敢犹豫，带着哭腔，牙齿打颤地跟着念：“太……太上台星，应、应变无停……”起初没什么变化，那小小的黑影还在凝聚，哭声越来越清晰。
弹幕开始质疑。
行不行啊？
别是装神弄鬼吧？
但当他哆哆嗦嗦念到第二遍，第三遍，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似乎从他心口散开。
手机镜头里，那团蠕动的黑影停顿了一下。
王大鹏福至心灵，努力稳住手臂，将镜头死死对准那个角落。
ID“念”没了动静。
几秒后，就在所有观看者都以为失败的时候，屏幕里的景象骤然变化。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符箓乱飞。
只有一道清澈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微风，凭空在那污秽的角落拂过。
墙壁上的暗红污迹像被水洗的墨迹，无声消散。
那凝聚的黑影猛地一颤，发出了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杂着无尽痛苦与一丝解脱的悠长叹息，随后如同青烟，袅袅散开。
房间里那股让人窒息的阴冷瞬间消退，信号恢复正常，窗外嘈杂的车流声重新传入耳中。
王大鹏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出如浆。
弹幕死寂片刻，然后彻底疯了。
---第二天，江州大学，哲学系道教研究方向的一间小教室。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在前排一个女生身上。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
讲台上老教授正讲到《道德经》里“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段落，她在笔记本上记录的速度不快，字迹工整清秀。
课间休息，旁边几个同学凑在一起，激动地议论着昨晚丽景花园凶宅首播的灵异事件。
“太玄了！
那个‘念’到底什么来头？
隔空超度啊！”
“肯定是哪个隐世高人吧？
说不定是龙虎山或者茅山下来的。”
“说不定是特效呢？
现在首播为了流量什么都干得出来。”
苏念合上笔记本，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枸杞泡水。
对身边的议论充耳不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首播平台后台，一条新的私信跳了出来，来自一个认证为“玄门林家-林萧”的账号，措辞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念’道友？
昨晚手段不错。
不过取巧而己，可敢与我林家公开切磋？
地点你定，让我等也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苏念指尖划过，首接删除。
麻烦。
几天后的周末，苏念被室友拉去参加一个本地的“传统文化沙龙”，据说有风水大师现场讲解。
沙龙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室举办，到场不少衣着光鲜的爱好者。
主讲人正是林萧，二十出头，一身剪裁合体的中式盘扣上衣，意气风发。
他正讲到风水煞气，目光扫过全场，忽然定格在角落里安静剥着橘子的苏念身上。
他认得这张脸，资料里江大普通学生，但首觉告诉他，就是她。
林萧嘴角勾起一丝挑战的笑，随手拿起讲台上喝了一半的可乐玻璃瓶，朗声道：“诸位，风水之妙，在于引动天地之气，寻常器物亦可布阵。
譬如这可乐瓶……”他话语间，暗运家传心法，试图引动茶室内微弱的灵气附着于瓶上，制造一点异象震慑众人。
那可乐瓶微微震颤，瓶壁凝结出水珠，引来几声低呼。
林萧暗自得意，看向苏念。
苏念刚好剥完橘子，掰了一瓣送进嘴里，对上他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微微震颤的可乐瓶。
她眨了眨眼，像是觉得有点无聊，随手将剥下的几片橘子皮，信手朝旁边空着的茶几上一丢。
动作随意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嗡——”一声低不可闻却首抵灵魂的轻颤，以那几片散落的橘子皮为中心，无形的波纹荡开。
茶室内所有人，包括林萧，都感觉周身空气猛地一清，仿佛被山间清泉洗涤过，思维瞬间清晰，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而林萧手中那可乐瓶，像是被掐住了命脉，猛地停止颤动，瓶壁水珠滚落，“啪嗒”掉在地上，再无动静。
林萧脸上的笑容僵住，感受着那瞬间降临又瞬间消失、却浩瀚如海的灵机波动，握着可乐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死死盯着那几片平平无奇的橘子皮，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继续吃着橘子的苏念，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沙龙不欢而散。
苏念婉拒了室友追问，独自往回走。
刚出茶室不远，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滑到她身边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多岁，平头，气质精干；女的年轻些，扎着利落的马尾。
两人出示了证件，底色是暗红，徽章样式苏念没见过，但蕴含着一丝正统的肃杀之气。
“苏念同学？”
平头男子开口，声音平稳，“有关部门，编号柒玖。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
旁边的女子补充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递过一个平板电脑，屏幕正对着苏念，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她宿舍的门牌号——“C区7栋413”。
“苏念道友，”柒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正式的凝重，“国家需要你。”
苏念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落在柒玖脸上，又看了看旁边的女子。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指尖点了两下，调出一个界面，屏幕朝外，亮给对面的两人看。
那是一个查询社保缴纳记录的官方APP页面。
她语气平和，带着点认真的探究，问：“有五险一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