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沈清弦缩在车厢角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低垂着头,一副怯懦模样。
“瞧你这副德行,真是丢尽了忠勤侯府的脸面。”
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嫡妹沈婉,一身鹅黄绫罗,珠翠环绕,正用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打量着她。
沈清弦没有回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这是她重生的第99天,从惊弦营主将燕轻尘变成了这个怯懦的侯府庶女。
前世率领三千铁甲军全军战死的灼痛还未从记忆中褪去,今生又要面对这令人窒息的深宅琐碎。
她本想这一世只作旁观,不再入局。
“我跟你说话呢,聋了吗?”沈婉突然抬脚,用尖头的绣花鞋狠狠踢在沈清弦的小腿上。
一阵刺痛传来,沈清弦咬住下唇,依旧沉默。这副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反抗只会招来更恶毒的欺辱。
“等会入了宫,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是敢在肃王殿下面前出半点风头,回府有你好受的。”沈婉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嫉妒。
肃王萧绝,皇帝幼弟,战功赫赫的铁血亲王,也是今日宫宴的主角。沈婉倾慕已久,自然不会允许一个庶女抢她风头。
沈清弦依旧垂首不语,心中却泛起一丝冷笑。肃王萧绝,她前世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若不是各自为营,或许...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婉不悦地掀开车帘质问。
“二小姐,前面是太子的车驾,咱们得让一让。”车夫忙回道。
太子。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猛然刺入沈清弦的心脏。
就在这一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接着是人群的惊呼。沈清弦这边的车门不知何故突然弹开,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出车厢!
天旋地转间,她的头重重撞在车辕上,剧痛袭来。
然而比这更痛的,是随之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
不再是属于“沈清弦”的零散记忆,而是属于“燕轻尘”的、被封印的真相!
她看见青龙崖的风,裹挟着雪沫和血腥气,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燕轻尘拄着卷刃的长剑,站在崖顶,玄色披风破碎不堪,铠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她身后,是仅存的数十名惊弦营将士,人人带伤,却依旧以战斗姿态簇拥着他们的主帅。崖下,北狄的狼旗如潮水般涌动,箭矢的寒光对准了这片最后的阵地。
三千弟兄。
她倾注十年心血,视若手足的三千铁甲,已然尽数葬送在这青龙崖下的土地上。不是败于正面对决,而是坠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
七日前,那封加盖东宫金印的急报,此刻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的心。“狄戎奇袭王庭,着惊弦营火速弃守青龙关,于落鹰涧设伏歼敌……” 太子的手令,字字句句皆是为国为民的冠冕堂皇,内里包裹的,却是通敌卖国的狼子野心!
他们放弃了天险青龙关,如约踏入落鹰涧,等来的却是以逸待劳的北狄主力。敌人对他们的兵力、路线、乃至战术习惯了如指掌!每一处伏兵,都精准地打在惊弦营的七寸之上。
“将军!我们被卖了!” 副将李擎浑身浴血,砍翻一名狄人百夫长,嘶声怒吼,道破了这残酷的真相。
是,被卖了。被他们誓死效忠的储君,当成了换取权势的筹码!太子萧珏,竟不惜引外敌入关,以三千边军和北境门户为代价,只为了创造一个调动京城禁军、从而发动宫变的契机!
“燕将军!” 北狄大王子纵马阵前,得意洋洋,“何必顽抗?尔等已是弃子!用你们的命,换我铁骑南下之路,换你家太子殿下的锦绣前程,死得其所!”
“弃子”二字,点燃了残存将士眼中最后的疯狂。悲愤化作同归于尽的决绝。
“弟兄们!” 燕轻尘的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却带着斩铁断金的凌厉,“身后已是悬崖,无路可退!唯有一条路——杀!”
“杀——!”
残存的数十名将士,随着他们的将军,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剑光闪烁,血肉横飞。燕轻尘一马当先,剑招狠厉,每一式都蕴含着无尽的恨意与不甘。她看到李擎为了保护她的侧翼,被数支长矛贯穿,轰然倒地。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她的视线被血色模糊,臂膀沉重如铁,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就在她力竭,几乎要跪倒在地的瞬间,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她的肩胛,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直抵悬崖边缘。
北狄王子抬手,止住了麾下的进攻,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看着这最后的困兽。
燕轻尘以剑拄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环视四周,除了敌人的狞笑,只剩山风呼啸。她抬头,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钉死在东宫那座华丽的殿宇上。
没有遗言,没有求饶。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卷刃的长剑狠狠掷向北狄王子的方向,虽无力触及,却表达了她最后的轻蔑与诅咒。
然后,她转身,面对着万丈深渊,玄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屈的战旗。
下一刻,她纵身一跃,决绝地投入了崖下的云雾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熟悉的冲锋号角——肃王萧绝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援军,终于到了。
然而,终究是迟了。
萧绝一马当先,冲上崖顶,看到的只有满地狼藉的尸骸,以及崖边那残破的、仿佛还在诉说着不屈的燕字军旗。
滔天的恨意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灵魂,那一刻,沈清弦猛地睁开双眼。
原本怯懦的眼神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姐姐,你没事吧?”沈婉假惺惺地过来搀扶,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
沈清弦缓缓起身,抬手擦去额角的血迹,目光冷冷扫过沈婉。
只这一眼,沈婉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心中骇然。这***怎么像是变了个人?那眼神...好可怕!
“我没事。”沈清弦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整理好衣襟,重新登上马车,背脊挺直,再无半点往日的卑微。
既然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既然真相如此残酷,那这一世,她不再作旁观者。
太子的血,必将祭奠三千忠魂。
而这场复仇,需要一位得力的盟友。
肃王萧绝...或许,正是合适的人选。
那个前世她最后看见的人。
马车继续前行,驶向那暗流涌动的宫宴。
沈清弦端坐车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