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事录之长安笑闹篇

子时的长安城本该沉浸在宵禁的肃静里，但今夜，礼部侍郎王元丰的府邸却传出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丝竹管弦，也不是吟诗作对，而是一阵紧似一阵、节奏诡异的胡旋舞乐声，夹杂着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带着一队卫兵，如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府墙外。他眉头紧锁，这已是本月第三起官员夜半莫名起舞的诡异事件。前两位，一位是御史台的耿直谏官，一位是户部的老成郎中，如今又加上了这位以古板著称的王侍郎。三人毫无交集，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在深夜如提线木偶般跳起狂放的胡旋舞，直至力竭昏厥，醒来后对前事一无所知，只含糊提及曾见一团黑影，眼泛绿光，声如猫嘶。

“装神弄鬼！”卢凌风心中冷哼，他出身范阳卢氏，少年得意，最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他利落地一挥手，身后训练有素的金吾卫迅速散开，封锁府邸各处出口。自己则足尖一点，轻飘飘掠过高墙，落入院中。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中郎将也微微一怔。皎洁月光下，平日道貌岸然的王侍郎，只穿着素白寝衣，袍袖散乱，正围着院中一棵老槐树疯狂旋转，脚步踉跄，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癫狂的陶醉笑容。那胡旋舞跳得毫无章法，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力度，仿佛被无形的鞭子驱策。

卢凌风耐心等到王侍郎体力耗尽，一头栽倒在地，才示意手下上前将其扶起安置。他仔细检查了院落，除了王侍郎凌乱的脚印，并未发现任何外人侵入的痕迹。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香，不似寻常花香，倒像是某种罕见的香料。他命人取来王侍郎睡前用过的茶汤残渣嗅闻，却并无异样。

“查！近期王元丰接触过何人，收受过何物，事无巨细，一一报来！”卢凌风沉声下令，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本能地觉得，这绝非简单的梦游症。

线索很快指向了西市。有仆役战战兢兢地禀报，王侍郎三日前曾从西市一个胡商手中购得一尊据说能安神助眠的西域奇楠香木雕。卢凌风立刻带队扑向西市，然而那胡商的摊位早已人去楼空，相邻的商贩也皆称对此人一无所知，仿佛从未存在过。

案件陷入僵局。卢凌风心中烦闷，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他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习惯在明刀明枪、正大光明的战场上解决问题，最厌烦这种藏头露尾、故布疑阵的勾当。正当他准备扩大搜查范围，甚至想直接进宫查阅相关香料档案时，一名亲随低声建议：“将军，明面上的路子若走不通，何不去‘鬼市’碰碰运气？那里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是灵通，说不定能有线索。只是……那地方龙蛇混杂，规矩不同。”

“鬼市？”卢凌风眉头皱得更紧。他素来不屑与那些阴沟里的鼠辈打交道，但眼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带路！”

子时三刻，卢凌风换了身寻常的青布衣衫，独自一人踏入位于长安城地下排水渠系统深处的鬼市。这里与地上的规整繁华截然不同，阴暗、潮湿、嘈杂，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劣质脂粉味和各种可疑药材的混合气息。狭窄的通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卖的东西从刚出土的明器到来路不明的珍宝，从禁忌的书籍到各种号称能“通灵”“解梦”的符纸，光怪陆离。

就在这纷乱之中，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摊引起了卢凌风的注意。摊主是个穿着半旧道袍的年轻人，看着约莫三十上下，眉眼疏淡，带着几分懒散，正支着下巴打盹。摊位简陋，只铺着一块灰布，上面散放着几叠黄纸符，旁边立着个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狄公门下，解梦释疑，预知祸福，价格面议。”

狄公门下？卢凌风心中一动，却更多的是鄙夷。神探狄仁杰的名头何其响亮，竟有传人沦落至此，在鬼市靠故弄玄虚骗几个铜板？他本欲直接走过，目光扫过那些符纸，却发现其中一张的朱砂纹路，竟与他刚才在王侍郎院中泥土上看到的某种模糊痕迹有几分相似——那痕迹并非脚印，倒像是某种拖拽留下的特殊符号。

他停下脚步，拿起那张符纸，冷声问：“这是什么符？”

那摊主——正是苏无名——被惊醒，懒洋洋地抬眼，打了个哈欠：“这位郎君好眼力，此乃‘安神辟邪符’，专治夜惊梦魇，心神不宁。看您印堂发亮……呃，不对，是眉宇间隐有忧色，莫非家中有人夜不能寐，行为……异常？”他说话慢条斯理，眼神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卢凌风腰间刻意掩饰却仍露出些许痕迹的制式横刀。

卢凌风心中警惕，将符纸丢回摊上，语带讥讽：“狄公若知后人以此谋生，不知作何感想。”

苏无名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收起符纸：“祖师爷学问博大精深，晚辈才疏学浅，混口饭吃而已。倒是郎君您，身上沾着‘梦蝶香’的味道，又来这鬼市找寻线索，所求之事，恐怕不是一张符纸能解决的吧？”

“梦蝶香？”卢凌风眼神一凛，这正是他苦寻不到的线索名称，“你如何得知？”

“猜的。”苏无名耸耸肩，“此香源自宫中，前朝秘制，据说能引人入梦，操控心神，早已被列为禁药。郎君既然是为此而来，想必也知此事凶险，非同小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依在下愚见，郎君查案，过于刚直，只追着香料来源，却忽略了‘人’。下药者需近身，梦游者必有因。何不查查，是哪只‘手’，能把宫里的东西，精准地送到这几位大人身边？”

卢凌风闻言，心中虽觉有理，但对方那副懒散狡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让他极为不适。他习惯了大开大合，直捣黄龙，对这种迂回曲折、揣度人心的方式天生排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坚持要顺藤摸瓜找出制药源头，一个则认为应从受害者身边人着手，寻找共同点，话不投机，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就在卢凌风几乎要按捺不住脾气，觉得这江湖术士纯粹是在浪费自己时间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倏地从两人头顶的管道阴影中掠过，伴随着一声清晰无比的嗤笑：“范阳卢氏的小郎君，查案靠莽，一根筋通到底，不如跟本喵学学怎么叫，兴许还能吓跑几个嫌疑人！”

那声音清越，带着十足的戏谑，在空旷的地下渠壁间激起回响。

“谁？！”卢凌风反应极快，腰间横刀瞬间出鞘半寸，身形如电，已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苏无名想阻止已来不及，只得跺了跺脚，抓起摊子上几样小玩意，也赶紧跟了上去，嘴里嘟囔着：“哎呦喂，这莽撞小子，惹它干嘛……”

卢凌风追踪那黑影，在迷宫般的鬼市通道里七拐八绕，那黑影似乎有意引他，时隐时现。追至一处堆满废弃陶俑和破旧木箱的死胡同，黑影猛地消失不见。卢凌风心知不妙，正欲后退，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原来那看似结实的地面，竟是一个巧妙的翻板陷阱。

下方并非深坑，而是一张坚韧的、充满粘性的大网。卢凌风落入网中，奋力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与此同时，四周阴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是设伏于此的地头蛇。

“啧啧，好鲜嫩的小郎君，这身筋骨，卖给西域的富婆当奴隶肯定值钱！”一个沙哑的声音怪笑道。

眼看卢凌风就要陷入重围，苏无名气喘吁吁地赶到洞口上方。他探头一看，也不着急，反而从怀里摸出几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又拿出那张刚才卢凌风看过的“安神辟邪符”，口中念念有词，将药丸往下一扔。

噗！噗！噗！

药丸炸开，爆出大团大团浓密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陷阱底部。烟雾中似乎还夹杂着荧光粉末，扰乱了伏击者的视线，引得他们咳嗽不止，惊慌四顾。苏无名又迅速将那张符纸点燃，丢了下去，符纸燃烧产生奇异的呼啸声，在封闭空间内回荡，更添混乱。

“障眼法，配合一点刺激嗅觉视觉的小玩意儿，够他们喝一壶了。”苏无名拍拍手，对着下面喊道，“喂！下面的好汉，我乃终南山炼气士，此法专克妖邪，尔等若不想魂魄被摄，速速散去！”

下面的人本就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和异响搞得晕头转向，真以为遇到了高人，发一声喊，竟真的丢下卢凌风，狼狈不堪地四散逃窜。

苏无名这才不紧不慢地找来绳索，将灰头土脸、又羞又恼的卢凌风从网中拉了上来。卢凌风衣衫被网线勾破了几处，发髻也有些散乱，显得颇为狼狈。他铁青着脸，整理着衣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感激？对方的方法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指责？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

苏无名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嘿嘿一笑：“卢将军，在下这旁门左道，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点用场吧？对付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有时候就得用点他们想不到的法子。”

就在这时，那只消失的黑影又出现在旁边一根高高的石柱上，优雅地蹲坐着，竟是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爪雪白的猫咪。它碧绿的眼瞳在昏暗中闪闪发光，带着明显的嘲弄，口吐人言：“苏无名，你这幻术还是这么蹩脚，也就骗骗这些蠢贼。不过嘛，比起下面那个只会蛮力的范阳卢氏小子，倒是强多了。喂，小子，记住本喵的话，查案，得多用用这儿！”它抬起一只前爪，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卢凌风此刻已冷静下来，他死死盯住那只猫妖，又看向一脸无辜状的苏无名，心中豁然开朗：“你们认识？”

苏无名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个……说来话长。旧相识，旧相识而已。阿狸它……嘴是损了点，但消息确实灵通。”

猫妖阿狸甩了甩尾巴，哼了一声：“谁跟你是旧相识？本喵只是看不惯有些人把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卢凌风，告诉你吧，那几个梦游的官儿，出事前都接触过一个自称来自‘幻月阁’的商人，卖的都是些女人家的香粉首饰。言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琢磨去！苏无名，欠我的鱼干，别忘了！”说罢，它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幻月阁？卢凌风记下了这个名字。他再次看向苏无名，眼神复杂。这个看似不靠谱的江湖术士，似乎真有些门道，而且竟与这神秘的猫妖有牵连。虽然办案方式格格不入，但方才若非他出手，自己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苏无名被卢凌风盯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两声：“卢将军，你看……这案子，似乎比想象中复杂。宫里的禁药，神秘的幻月阁，还有这只喜欢看热闹的猫……要不要暂时合作？你出武力，我出……呃，奇技淫巧？信息渠道？”

卢凌风沉默片刻，看着苏无名那看似惫懒却隐含精光的眼睛，又回想猫妖的话和刚才的遭遇，终于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苏无名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仿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好说好说！将军请随我来，我知道幻月阁在哪儿有个秘密入口……不过咱得小心点，那地方，邪门得很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昏暗的死胡同，鬼市的阴影在他们身后蠕动，一场围绕“梦蝶香”与“幻月阁”的更大谜团，才刚刚揭开一角。而这对风格迥异的临时搭档，他们的合作之路，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