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初夏的八岱山,春雨刚刚把冬天的残雪融化——松针上还挂着冰碴,桦树林里飘着猴头菇的香。
葛淑艳把铁蛋采的高粱果铺在桦皮席上晒,李炮裹着旧军大衣站在院门口,手里的布包浸了半截露水:“艳子,跟我去老鸹洞,抗联的号得找个稳当地方藏。”
老鸹洞在八岱山北坡,要钻过一片长满黄芪的坡地。
刚进林子,葛淑艳就听见了不对劲的动静:是炸药的闷响,裹着狍子的惊叫声。
她攥紧了猎枪——枪托己经磨得发亮,这几年她只用来赶过偷鸡的野狼,枪管里没装过铁砂。
坡下的空地上,三个外乡人正举着猎枪围犴达罕群。
最大的那只犴达罕前腿淌着血,身后跟着两只幼崽,炸药炸塌了半片桦树林,猴头菇碎在泥里。
“鄂伦春的山,哪轮得着你们炸!”
葛淑艳举枪对准为首的汉子,猎枪的准星晃过对方腰里的雷管。
汉子嗤笑一声:“老猎民的枪,怕是连铁砂都装不利索。”
他抬手就要扣扳机,李炮忽然从坡上滚下来——老人腿上的旧伤没好利索,却扑过去抱住了犴达罕幼崽。
“别伤它!”
李炮的军大衣被猎枪划开个口子,露出里面缝着补丁的鹿皮袄。
炸药的烟还没散,汉子的枪托砸在李炮肩上。
葛淑艳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她想起父亲说“猎枪是用来护的”,手指猛地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铁砂擦着汉子的耳朵钉在桦树上。
外乡人慌了,拖着猎枪往林子里钻,葛淑艳没追,蹲下来摸李炮的肩膀:“炮爷,你怎么样?”
老人的脸白得像山丁子的花,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染血的军号露出来,号管上的“1942”被汗浸得发暗。
“1942年冬,我们在这洞子里藏了三天,鬼子的狼狗闻着鹿含草的味找过来。”
李炮的声音飘在风里,“我吹这号,八岱山的猎手都拎着猎枪来了——犴达罕替我们引开了狼狗,死了三只。”
葛淑艳扶着他往老鸹洞走,洞壁上还留着当年刻的“抗联与鄂伦春共守此山”。
刚进洞,李炮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这号和你那猎枪,是一样的——当年护的是中国人的山,现在得护山神的兽。”
他的手慢慢松了,军大衣的口袋里掉出颗都柿干,是铁蛋前几天塞给他的。
把李炮背回甘河镇时,天己经擦黑。
卫生院的大夫说老人是旧伤崩了,得躺半个月。
葛淑艳把军号锁进桦皮箱,箱底还压着当年没开的那发铁砂。
第二天她去老鸹洞,看见那只伤了腿的犴达罕正舔着幼崽的毛,旁边的泥地里,长着几株刚冒芽的还魂草。
接下来的半个月,葛淑艳带着甘河镇的猎手们巡山——他们不拿猎枪,只带桦木杆和鹿哨。
有人在黄芪坡发现了偷猎者的陷阱,葛淑艳把陷阱拆了,在旁边插了根松枝:鄂伦春人说,松枝是山神的“禁止牌”。
铁蛋把晒好的高粱果装进桦皮篓,给李炮送过去时,老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旱葡萄串:“这是当年抗联用它熬水治感冒的,现在甜了。”
铁蛋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李炮却笑了:“艳子是个好猎手——鄂伦春的好猎手,枪里装的不是铁砂,是山的规矩。”
一周后,葛淑艳在老鸹洞附近发现了新的炸药包——包上沾着外地人的烟盒,旁边的桦树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杀”字。
她摸向猎枪的枪托,忽然想起李炮的话:“这山,现在要守的不止是兽,还有各种山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