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沈砚靠在溪南县医院斑驳的墙壁上,脑子里的轰鸣声总算渐渐平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字背心,还有那双踩着布鞋、骨节分明的大脚。
一切都真实得过分。
1972年,他二十岁,不是西十年后那个潦倒落魄的酒鬼。
“沈砚,你出来!”
病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姑娘堵在门口,眼圈通红,声音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她叫苏晚,礁头村最好看的姑娘。
也是刚才被沈砚从海里捞起来的人。
沈砚看着她,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是今天,他见义勇为救了溺水的苏晚,却被她赖上,说自己占了她便宜,要他负责。
上辈子的他,又懵又怂,被这阵仗吓得落荒而逃,从此在村里更加抬不起头。
而苏晚,也因为这件事名声受损,匆匆嫁给了一个外地跑船的,据说后来日子过得并不好。
重活一世,沈砚的心境早己不同。
他看着苏晚倔强的脸,平静地开口。
“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苏晚似乎没料到沈砚会如此镇定,愣了一下,随即咬着唇,声音压低却清晰。
“你摸了我,还……还亲了我!”
“总之,你得娶我!”
这话一出,走廊尽头一个刚打完热水的护士都忍不住朝这边多看了两眼。
沈砚心里一片坦然。
所谓亲了,不过是他在水下给她渡气时嘴唇的触碰。
至于摸了……在水里救人,拉拉扯扯在所难免。
但这年头这些事一旦沾上,就说不清楚。
更何况,沈砚清楚记得,苏晚是故意的。
他家道中落前,父母曾半开玩笑地跟苏家提过,想让苏晚给他当媳妇。
这姑娘,一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沈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傻姑娘,竟然用自己的名声做赌注,就为了嫁给当时村里最没出息的二流子。
上辈子的他,辜负了这份心意。
这辈子,他不会了。
“娶你可以。”
沈砚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苏晚彻底懵了,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
她没想到,村里出了名的“滚刀肉”沈砚,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晚晚!
晚晚你怎么样了?”
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个布包,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来人是苏晚的母亲柳春兰,旁边的是她妹妹苏晓。
柳春兰看到女儿好好地站在门口,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旁边的沈砚,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村里的风言风语,她多少听过一些。
“沈砚,怎么是你?”
沈砚没理会她语气里的警惕,而是首接问道:“婶子,医药费凑齐了吗?”
柳春兰的脸色一僵。
她拉着苏晚上下打量,嘴里应付道:“村长帮忙凑了今天的,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苏晚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小声说:“妈,我没事了,咱们下午就出院吧,别花那冤枉钱了。”
“胡说!”
刚才给苏晚检查的护士正好路过,闻言立刻板起脸。
“呛了水引发了肺炎,必须观察治疗!
出了事谁负责?
你们家属怎么当的!”
一番话,说得柳春兰和苏晚都低下了头。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小苏晓怯生生的呼吸声。
柳春兰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包里是她东拼西凑来的几块钱,连明天的住院费都不够。
“剩下的医药费,我来出。”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柳春兰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砚。
苏晚也怔住了,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沈砚迎着母女俩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婶子,别这么看我。
我虽然平日里混了点,但娶媳妇的钱,还是攒了些的。”
他特意加重了“娶媳妇”三个字。
柳春兰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目光在沈砚和女儿之间来回打转。
沈砚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接着说:“你们娘仨肯定饿了,在这等着,我去弄点吃的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稳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廊里,柳春兰看着沈砚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拉过苏晚,压低了声音。
“晚晚,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跟妈说实话!”
苏晚的脸颊泛红,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妈,我……我就是想嫁给他。”
“你疯了!”
柳春兰差点叫出声,“他家现在那光景,他自己又是个……你怎么能往火坑里跳!”
“他不是火坑!”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妈,你信我,沈砚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一时没缓过来。
只要成了家,有了奔头,他肯定能重新立起来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再说了,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正好凑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柳春兰沉默了。
她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
家里穷,丈夫走得早,她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女儿,早己是街坊邻里眼中的累赘。
想给苏晚找个好人家,何其艰难。
或许……这不靠谱的沈砚,真的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柳春兰看着女儿眼里的期盼与坚定,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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