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席卷了她。
她终于明白,崖边那一刻,娘亲别过脸去,不是不忍,而是不愿多看一场即将完成的“牺牲”,也不愿她死的时候,看清自个儿亲娘的嘴脸。
爹爹的斧头是明晃晃的杀戮,而娘亲的言语和心思,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早己将她们姐妹在心中的价值砍伐殆尽。
她知道,这个家,即便这会儿正身处其中,于她而言,也再回不去了。
从前那个渴望爹娘疼爱、努力干活换取一口吃食的花二奴,在听到这番话后,己经如同那根被砍断的藤蔓一样,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坠了下去。
活下去,原来比死还需要勇气。
尤其是,看清身边至亲之人那狰狞面目后的活下去。
屋外,天色渐暗,仿佛也吞没了这世间最后一点温情。
前日爹娘故意拖了大半日,才喊了村长和村里人去崖下找她,就是为了让她死透。
而那表演出来的焦急,看在别人眼中,也是害怕失去亲骨肉的真情实感,无人会怀疑。
夫妇二人的低语盘绕在花临月的心头,将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奢望也彻底绞碎。
它可以理解和包容委屈与无奈,但很难接受***裸的算计、厌弃和冰冷的杀意。
原来她活着,对于至亲之人而言,竟是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过。
巨大的悲伤没有让她嚎啕大哭,反而凝结成一种不属于九岁孩童的清醒。
眼泪无声地流,混着血和汗,渗入粗糙的枕席。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呜咽。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
一旦被发觉她己醒来并听全了这一切,等待她的,或许就不仅仅是“等风头过去”了,再推下悬崖一次。
炕沿边,娘亲似乎终于发泄完了怨气,起身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什么,然后是爹爹沉重的脚步声出了屋门。
屋内只剩下她不敢用力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身上的伤口疼痛依旧,但比起心里的寒彻,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爹娘似乎在外间低声商议着什么,偶尔传来弟弟茂盛不耐烦的嘟囔——那嘟囔里,还夹着嚼东西的动静。
良久,一切渐渐归于沉寂,只剩下几声疲惫的鼾声传来。
求生的本能从未如此强烈。
她不要死,更不能死在这个将她视如仇敌的家里。
她要活。
可是,活路在哪里?
天地茫茫,一个九岁的小女娃,又能去哪里?
阿姐!
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猛地撞进脑海。
那个晨起时哭着被带走的阿姐大女。
阿奶说她是去过好日子的,可她猜得到,并不是。
若是什么好日子,为了弟弟茂盛,爹和娘也肯定早就找上门去打秋风了。
但无论如何,阿姐还活着,她就还有地方可以去。
投奔阿姐这个念头让她有了些盼头。
哪怕阿姐自身难保,哪怕前路未卜,也远比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次“意外”要强。
至少,她们可以死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被至亲推向地狱。
她忍着身体的疼痛,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但她不敢停,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爬下土炕,冰凉的地面***着她的脚心。
她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只能趿拉上那双破旧不堪的草鞋。
外间,爹娘的鼾声均匀,似乎睡得沉了。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蹑手蹑脚地挪向门口。
手碰到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她一点点、一点点地拉开一条缝隙,足够她瘦小的身体挤出去。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她滚烫的脸颊和伤口上,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吞噬了她九年光阴的黑黢黢的茅屋,里面是她血缘至亲,也是欲置她于死地的狠心人。
到了如今,也只能选择再无留恋。
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要离这个家远远的。
她不敢走大路,只凭着记忆和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村旁的小道,朝着村子中心、那唯一可能知道更多消息的村长家方向摸去。
荆棘划破了她的裤脚和手臂,添上新的血痕,但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阿姐。
到达村长家院外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她躲在篱笆外的柴垛后面,喘着气,浑身狼狈不堪,伤口在奔跑后更是***辣地疼。
她必须找个借口,不能让人看出她是逃出来的。
她看到村长媳妇打着哈欠推开屋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花临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然后装作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尽管越拍越乱,尽量自然地走了过去。
“婶子,起这么早?”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甚至带上一丝虚弱。
村长媳妇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更是吃惊:“哎呦,是二奴啊。
你……你这孩子,伤成这样子,怎么不在家躺着,这么早跑出来做啥?”
她看着女孩苍白的小脸、破损的衣衫和隐隐渗血的伤口,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讶和怜悯。
“我……我躺不住,想着早点起来,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或者……挖点野菜……”花临月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这话半真半假,却符合她一贯的“懂事”,“家里……粮食不多了。”
村长媳妇叹了口气:“唉,真是个苦命又懂事的孩子……你爹娘也真是,怎么就让你掉下山崖了……幸好老天爷保佑。
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可别乱跑,仔细再磕着碰着。”
花临月乖巧地点头,趁机怯生生地问:“婶子,我……我想我阿姐了。
您知道她……她在在哪里吗?
家中也无人告知,想起阿姐,我便更睡不着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里充满了渴望和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