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没有回沈家。
那个地方,从三年前她被亲手送进去的那一刻起,在她心里就己经烧成了灰烬,连废墟都不值得凭吊。
她在市中心一家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连锁酒店开了个标准间,用身上仅剩的、三年前不知为何没有被搜走的少量现金支付了房费。
手机是过时的老旧型号, sim卡也是临时买的,与过去彻底割裂。
刚在狭窄却干净的房间里坐下,一条加密信息便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她的旧手机。
发信人代号:月蚀。
内容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位于本市最顶尖也最隐秘的半山别墅区——云巅之苑。
附言简洁:”己初步清扫,基础物资齐备。
“沈清欢回复了一个”收到“,便删除了信息。
她知道,这是陆止渊的手笔。
效率很高,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她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唯一的“行李”就是身上这套衣服和口袋里那份沉重的名单。
去陆止渊提供的地址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沈清欢走出酒店,融入霓虹闪烁的夜色。
她拐进几条不起眼的巷弄,身影在明暗交错间闪烁,最后消失在一家挂着“歇业”牌子的破旧音像店后门。
门内别有洞天。
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内部是充满科技感的简洁空间。
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几排高速运行的服务器,空气里弥漫着细微的电子元件散热声。
一个穿着黑色机车服,染着炫紫色短发的年轻女人正叼着棒棒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带出残影。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回,声音含糊却利落:“老板,你出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门口放两挂鞭炮啊。”
这就是月蚀,沈清欢在暗世界最得力的助手与情报官,千面魅影,精算师。
“低调点。”
沈清欢走到她身边,看着巨大光屏上流动的无数数据流,“情况。”
月蚀敲下最后一个指令,转椅滑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三件事。”
“第一,沈家那边,沈国明己经把你‘卖’给陆止渊的消息放了出去,试图稳定股价,并且和一些有意向合作的公司接触了。
沈薇薇和赵婉如正在大肆采购订婚用品,似乎想借顾家的势。”
沈清欢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第二,顾辰风私下联系了几个媒体人,似乎想挖你‘精神病院’的黑料,想在舆论上彻底踩死你,确保你和他的过去不会影响他和沈薇薇的婚事。”
沈清欢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
愚蠢,且不自量力。
“第三,”月蚀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我们之前盯着的那个‘清理人’,代号‘毒蛇’,有动静了。
他昨天入境,行踪很隐蔽,目标不明。
但我调取了他最近的通讯加密波段分析,其中一个模糊的指向……可能与三年前你入狱前,最后接触的那个境外组织有关。”
听到“毒蛇”和“境外组织”,沈清欢那双雾气昭昭的眸子,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像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帘。
“位置。”
她吐出两个字。
“还在追踪,他反侦察能力很强。
不过,他最后消失的区域,靠近城西的旧工业区。”
月蚀快速调出地图,标注了一个范围,“老板,需要我带人过去吗?”
“不用。”
沈清欢拒绝得干脆,“我亲自去。”
“可是你的身体……”月蚀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三年非人的囚禁与“治疗”,即便强如老板,也不可能完全恢复。
“无妨。”
沈清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有些‘老朋友’,总要亲自去打声招呼,才显得有礼貌。”
她需要确认,“毒蛇”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她“毕业”的消息,己经惊动了一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正好,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似乎也与那个区域有关联。
可以……顺路。
“帮我准备点东西。”
沈清欢报了几样物品的名字,都是些常见却在某些特定组合下能发挥奇效的东西。
月蚀立刻点头:“十分钟后,停在老地方的车里。”
沈清欢颔首,转身欲走。
“老板,”月蚀叫住她,递过来一个最新型号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腕戴式通讯器,“这个戴着,方便联系,也方便我定位你的安全。
里面己经录入了一个紧急联系人,”她顿了顿,表情有点古怪,“是……陆止渊的私人号码。”
沈清欢接过通讯器,动作顿了顿,看了月蚀一眼。
月蚀耸耸肩:“那位陆爷派人送地址过来时,‘顺便’要求的。
他说,‘既然挂了名,总要有个能找到人的方式’。”
沈清欢没说什么,将通讯器戴在左手手腕,遮住了一部分伤疤。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份……暂时的保障。
“走了。”
她没有再多言,身影再次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城西,旧工业区。
这里与市中心的繁华宛如两个世界。
废弃的厂房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色里,锈迹斑斑的管道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
只有零星几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反而让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沈清欢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身影在废弃的厂房与集装箱之间穿梭,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手腕上的通讯器屏幕微微亮起,显示着一个不断缩小的定位范围。
月蚀提供的信息很准确,“毒蛇”最后消失的信号,就指向这片最大的废弃机械厂。
她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角落停下,屏住呼吸,感官提升到极致。
夜风穿过破损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但也暴露了一些……不该有的声音。
是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求饶声,还有拳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几个男人粗俗不堪的咒骂。
“妈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欠了龙哥的钱还敢跑?”
“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还跑不跑!”
“哥几个动作快点,这鬼地方瘆得慌。”
不是“毒蛇”。
沈清欢瞬间判断。
只是一群底层的混混在追债。
她本不欲多事,准备绕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个被打的年轻男人在挣扎中抬起头,惊恐绝望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那张脸……有点眼熟。
沈清欢的记忆力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她迅速在脑海中检索——三年前,她还在沈氏集团挂名实习时,技术部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叫阿杰,沉默寡言但很有天赋,因为不小心撞见了沈薇薇挪用公款的证据,被她设计逼走,据说后来家里出了事,欠了高利贷……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沈清欢眼神微冷。
沈薇薇造的孽,倒是无处不在。
她改变主意了。
此时,那几个混混己经将阿杰按在地上,其中一人狞笑着举起了一根锈蚀的铁管,对准了他的膝盖。
“住手。”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慵懒微哑的女声,在空旷的废弃厂房里突兀地响起。
几个混混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当他们看清阴影里走出来的,只是一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时,顿时松了口气,随即露出淫邪而轻蔑的笑容。
“哟,哪来的小美人?
怎么,想英雄救美啊?”
为首的黄毛混混丢掉铁管,搓着手走上前,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沈清欢身上打量,“哥哥们正好办完事有空,陪我们玩玩?”
阿杰也看到了沈清欢,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随即更加惊恐,嘶哑地喊道:“你快走!
不关你的事!
他们不是好人!”
沈清欢没理会阿杰,只是看着那几个混混,雾气昭昭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几件死物。
“他欠你们多少钱?”
她问。
黄毛一愣,随即嗤笑:“怎么?
你想替他还?
连本带利,五十万!
你拿得出来吗?”
他根本不信这个女人有錢,只是觉得好玩。
沈清欢点了点头,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
那不是钱,是那份名单。
她慢条斯理地展开名单,借着微弱的光线,指尖在第一个名字上点了点,然后抬头看向黄毛:“告诉放债的‘龙哥’,这笔债,抵了。”
黄毛和他身后的混混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抵了?
***算老几啊?
拿张破纸就想抵债?”
“这妞怕不是个疯子吧?”
“大哥,别跟她废话,一起抓回去玩玩!”
黄毛笑完了,脸色一沉,伸手就朝沈清欢的手腕抓来:“给脸不要脸!”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碰到沈清欢的瞬间——沈清欢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高效的格斗术。
侧身、擒腕、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黄毛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整个人痛得跪倒在地。
其他混混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纷纷怒吼着冲上来。
沈清欢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厌倦。
她如同闲庭信步,在几个混混的攻击缝隙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或神经丛上。
手刀劈在颈侧,一人软倒。
肘击撞在肋下,一人蜷缩如虾。
膝顶撞向胯骨,一人惨叫着倒地不起。
不到十秒钟,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个混混,己经全部躺在地上,痛苦***,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沈清欢的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得急促。
她走到那个捂着手腕惨叫的黄毛面前,蹲下身,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在他眼前晃了晃。
“名字,记住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微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黄毛吓得魂飞魄散,忍着剧痛连连点头:“记、记住了!”
“告诉龙哥,这个人,我保了。”
沈清欢指了指身后己经看傻了的阿杰,“以后他的债,一笔勾销。
如果再有下次……”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黄毛那己经扭曲变形的脸颊,动作轻柔,却让黄毛浑身剧颤,如同被毒蛇舔舐。
“我就去找龙哥,亲自和他……聊聊。”
黄毛瞳孔骤缩,从这女人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比龙哥更恐怖的、尸山血海般的冰冷。
他毫不怀疑,她说得出,做得到!
“滚。”
一个字,如同赦令。
几个混混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现场,连句狠话都不敢留。
沈清欢这才站起身,走到目瞪口呆的阿杰面前。
阿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终于想起来了:“你……你是沈……沈大小姐?”
沈清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能走吗?”
阿杰挣扎着站起来,虽然鼻青脸肿,但腿脚没事:“能……能走!
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
“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清欢从运动服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小叠现金,塞到他手里,不多,但足够他暂时应急。
“别再借高利贷。”
阿杰握着钱,眼眶瞬间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沈清欢不再多言,转身,身影再次没入黑暗,继续她原本的目标——寻找“毒蛇”的踪迹。
解决阿杰的麻烦,对她而言,不过是清理名单路上,顺手拍死的一只苍蝇。
阿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紧紧攥着手里的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困惑。
这位三年前据说己经疯了的大小姐,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又如此……神秘?
而此刻,在废弃厂房最高处的一个隐蔽钢架上,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作战服中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
他手中拿着一个高精度夜视望远镜,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对着微型耳麦,低声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陆爷,目标己接触‘毒蛇’可能藏匿区域。
但出现意外情况……她一个人,徒手放倒了七个持械混混,用时……不到十秒。”
“动作干净利落,是顶级的实战格斗术,而且……她似乎没尽全力。”
“另外,她救了一个人,似乎是顺手为之。”
“请示,下一步行动?”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然后,陆止渊那冰冷而充满兴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继续监视,非必要……不介入。”
“我倒要看看,我这把‘有趣的刀’,今晚到底想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