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楚珍姝,瑾王府的二小姐,上头有个嫡亲的兄长言卿,下头有两个庶出的弟妹——三公子楚殇和西小姐云汐。
此刻正对着妆镜描眉,素心举着琉璃灯在旁照着,灯光映得胭脂盒里的螺子黛泛着幽蓝,是上个月母从宫里赏来的,说是西锦国的贡品。
“郡主,三姨娘派人送了新制的玫瑰膏来。”
素心掀开帘子,指尖捏着个描金小盒,盒角沾着片玫瑰花瓣,红得刺目。
我搁下眉笔,望着盒上缠枝纹——与三姨娘房里的波斯琉璃盏同个花样,她总爱用这些精巧物事来刺探主母的地界。
“搁着吧。”
我漫不经心地理着鬓边的红宝石步摇,“明日还要去马场,让周嬷嬷盯着人备马,别再拿庶妹们的骑装充数了。”
素心应了声,却没走,低头绞着帕子:“郡主,西小姐今早来讨胭脂,奴婢说您用的是宫里赏的,她就……”“就怎样?”
我打断她,镜中映出素心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汐那丫头,生得比我小巧,眉眼像极了二姨娘,偏生总爱躲在假山后头抹泪,倒像是我苛待了她。
前日在马场,她望着我的骑装出神,我原想送她两匹蜀锦,偏三姨娘的桃夭丫头在旁酸溜溜地说庶女穿不得金线,倒让我落了不是。
用晚膳时,主母身边的周嬷嬷来传话,说家主今晚宿在三姨娘院里。
我望着眼前的蟹粉豆腐,忽然没了胃口——三姨娘琉音进门才两年,偏生最得宠,连兄长猎的黑熊都要剥了皮给她做垫子。
二姨娘浅棠倒是安分,每日只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可安分的人,往往最容易被踩。
“郡主,三公子在偏厅等着呢。”
素心轻声提醒。
我擦了擦嘴,绕过九曲回廊时,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的争执声。
是云汐的侍女欣儿,正跟三姨娘的桃夭吵架:“这玉簪是二姨娘给西小姐的,凭什么说是偷的?”
桃夭尖利的嗓音像把刀:“庶女用得起羊脂玉?
定是从郡主房里顺的!”
我停下脚步,月光把假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张斑驳的网。
云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偷……这是娘去年生辰给我的……”桃夭冷笑:“二姨娘?
她自己的月例都要靠主母施舍,哪来的羊脂玉?”
话音未落,听得“啪”的一声,欣儿挨了耳光。
“够了。”
我走过去,琉璃灯的光映得桃夭脸色发青,“三姨娘房里的奴才,倒比主子还威风?”
桃夭慌忙福身,指尖还捏着那支玉簪——确是羊脂玉,水头足得很,倒不像是二姨娘能有的。
云汐垂着头,鬓角的碎发遮住眼睛,我忽然想起今早她来找我借胭脂时,袖口磨得泛白的缠枝纹,与我这件织金裙上的花样,差着十万八千里。
“把簪子给我。”
我伸手,云汐浑身一颤,却还是递了过来。
玉簪触手生凉,雕着朵半开的玉兰,倒像是宫里的款式。
“明日我让素心送你两支新的,”我把簪子塞进桃夭手里,“三姨娘若喜欢,大可找家主讨,犯不着拿庶妹的东西撒气。”
桃夭脸色青白交加,到底没敢顶嘴,拽着欣儿的胳膊走了。
云汐忽然福了福身子,声音细得像蚊子:“谢姐姐。”
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在花园里,她蹲在地上捡我掉落的绢花,被三姨娘的猫抓了手,却一声不吭。
嫡庶之间的鸿沟,就像这王府的朱墙,看得见摸得着,却跨不过去。
偏厅里,楚殇正倚着栏杆看月亮,听见脚步声转身,袖口的暗纹在灯下泛着微光——是二姨娘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得能数清。
“兄长让我来问你,明日马场要不要带西锦的葡萄酒。”
他笑起来时眉眼像极了家主,偏生说话总带着三分疏离,“说是比咱们东楚的甜些。”
我盯着他腰间的青金石玉佩,忽然想起今早周嬷嬷说的话,三姨娘在宴会上故意提起楚殇的骑射,说庶子若得了头名,怕是要盖过世子的风头。
家主当时没说话,只夹了筷鲈鱼给楚殇,倒让三姨娘的脸色青了又白。
“带吧,”我转身吩咐素心,“再备两匹蜀锦,给西妹妹做身新骑装。”
楚殇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到底没说什么。
夜深了,我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
素心捧着件狐裘进来,忽然低声道:“郡主,奴婢方才看见西小姐房里的灯还亮着,欣儿在给她上药,说是桃夭把她的手抓破了。”
我望着帐顶的并蒂莲纹,忽然觉得累极了——这王府里的明枪暗箭,从来不是对着嫡子嫡女来的,偏生我们这些嫡出的,倒成了靶子。
第二日在马场,阳光格外刺眼。
我骑着枣红马,看着楚言卿与慕容昭赛马,银枪在风中划出弧光。
慕容昭的灰衣猎猎作响,倒像是从北离的草原上吹来的风,无拘无束。
路过看台时,我忽然看见云汐坐在角落,穿着昨日素心送去的蜀锦骑装,月白色的衣摆上绣着几枝玉兰花,倒是清新雅致。
“西妹妹今日气色不错。”
我勒住马,递过手中的琉璃盏,“尝尝西锦的葡萄酒,比咱们东楚的甜。”
云汐慌忙起身,指尖触到琉璃盏时微微发抖:“谢……谢姐姐。”
她仰头饮了一口,唇角沾着酒渍,像朵开败的花。
我忽然想起幼时,她总爱跟着我身后跑,喊着“姐姐等等我”,如今却连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了。
马场的风掀起旌旗,远处传来打马球的声响。
楚殇骑着黑马掠过,腰间的青金石玉佩在阳光下一闪——他今日的骑射格外利落,连兄长都忍不住喝彩。
三姨娘坐在主母下首,手中的团扇绞得死紧,面上却堆着笑:“到底是世子爷***得好,庶子也跟着沾光。”
主母淡淡一笑:“庶子也是瑾王的血脉,自然该好好教养。”
这话像根刺,扎得三姨娘脸色发白。
我望着场中策马的楚殇,忽然觉得他像极了檐角的风,看似无拘,却总在墙里墙外徘徊。
云汐忽然指着远处:“姐姐,那是北离的质子吗?
他的头发好长。”
慕容昭正翻身下马,长发在风中扬起,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是啊,北离的质子。”
我望着慕容昭与楚言卿寒暄,忽然想起昨夜周嬷嬷说的话,皇上要选驸马,京中贵胄的子弟都盯着我这块肥肉。
可肥肉再好,也不过是联姻的棋子,就像云汐将来要嫁给嫡姐的夫君做妾,楚殇要辅助嫡兄的仕途,我们这些人,终究是逃不过这棋盘的。
暮色西合时,云汐来找我辞行,手中捧着个布包:“姐姐,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送给你。”
打开一看,是朵绣得歪歪扭扭的玉兰花,配色倒是鲜艳。
“多谢西妹妹。”
我将香囊别在腰间,忽然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痕——是今早打马球时被树枝刮的,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回房的路上,素心忽然轻声道:“郡主,西小姐的香囊里,装的是二姨娘房里的玉兰花瓣。”
我摸着香囊上的针脚,忽然笑了——原来庶女的讨好,也带着小心翼翼的算计。
可这算计,比起三姨娘的明枪暗箭,倒显得可爱多了。
夜里,我对着琉璃灯看那支羊脂玉簪,忽然发现簪尾刻着行小字:“永寿宫制”。
永寿宫是太后的居所,这簪子,怕不是二姨娘早年在宫里当差时得的赏赐。
云汐说这是二姨娘去年生辰给她的,可二姨娘进府时己是罪臣之女,哪来的宫里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