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沈墨仍能闻到指尖残留的腐臭味。
他站在道录司的朱漆大门前,回想着昨夜那场诡异的战斗。
云芷临走前塞给他的黄符正在怀中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守门的道士看了锦衣卫腰牌,领他穿过三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座飞檐上挂满铜铃的小楼前。
"《驱邪录》是永乐年间龙虎山张天师亲笔所著。
"云芷的声音从层层书架后传来,"记载了七十六种邪术与破解之法。
"沈墨绕过堆满符纸的长案,看见女道士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木匣。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密格影。
与昨夜不同,此刻她换了件靛青道袍,锁骨处的朱砂符印被高领严实遮住。
"死者排列对应北斗七星。
"云芷取下积灰的木匣,"这是七星锁魂阵,需七名阴年阴月阴日生者作为祭品。
"木匣开启的刹那,沈墨的绣春刀突然在鞘中轻颤。
匣中古籍的封皮竟是人皮制成,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槐树叶。
云芷翻到某页,指间露出一截缠着红绳的手腕——沈墨注意到她左手小指少了半截。
"《阴阳逆冲大法》。
"她指尖点着泛黄书页上的朱批,"以七名极阴之人的魂魄为引,辅以槐木通幽,可在中元节逆转阴阳。
"沈墨俯身细看,插图上的尸体排列与昨夜所见分毫不差。
书页边缘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载着某种需要纯阳之血才能启动的反制术法。
"豆腐西施的生辰?
""癸卯年十月十五子时。
"云芷合上书,"纯阴命格。
其余六人恐怕也......"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芷闪电般合上木匣,古籍消失在她宽大的道袍袖中。
进来的是个满脸褶子的老道,手中拂尘指着沈墨:"陆千户派人来寻沈小旗。
"沈墨握刀的手一紧。
陆炳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堂堂锦衣卫指挥佥事,怎会关注他这个小旗官的行踪?
......诏狱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墨单膝跪在潮湿的石板上,听见陆炳的织金靴底碾过稻草。
这位嘉靖帝最信任的锦衣卫首领正在翻阅昨夜槐荫巷的案卷,腰间鸾带玉扣相击,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脆。
"你看见新娘打扮的厉鬼?
"陆炳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具体样貌?
""无面,嫁衣下摆滴落槐树汁。
"沈墨盯着地面,"道录司的云芷道长称是地缚灵。
"案卷突然砸在面前。
沈墨看见自己亲手绘制的现场图上,七具尸体的标记被人用朱砂划去,改成了"流民械斗致死"。
"此案己结。
"陆炳的阴影笼罩着他,"今夜起你调去安定门巡夜。
"走出诏狱时,沈墨在怀中摸到云芷偷偷塞给他的纸条。
娟秀字迹写着:"酉时三刻,崇文门里水井巷。
"......暮鼓声中,沈墨在井沿发现了用红线系着的罗盘。
跟着指针方向拐过三个弯,他钻进一间挂着"苏记纸马铺"破匾的屋子。
屋内没有纸人纸马,只有云芷正在布置某种阵法。
八盏白蜡烛围成的圈中央,摆着昨夜收集的七张人形剪纸。
"陆炳要结案?
"云芷头也不抬,"他书房供着张天师画像,不可能看不出这是邪术。
"沈墨从包袱里取出偷带出来的案卷副本。
在豆腐西施的验尸记录背面,他发现了被墨水掩盖的痕迹——那是半幅与《驱邪录》上相同的阵法图。
"七魄归位后,天魂会在头七夜回煞。
"云芷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在剪纸人上,"明晚子时,我们跟着它们找幕后主使。
"血珠接触纸人的瞬间,沈墨突然头晕目眩。
恍惚中看见个穿嫁衣的女子在槐树下梳头,长发垂落遮住面容。
井水倒映出的月亮是血红色的,女子脚下躺着七具穿寿衣的尸体......"沈大人?
"云芷拍他脸颊的手冷得像冰。
沈墨惊醒时发现窗外己全黑,自己竟昏睡了半个时辰。
更诡异的是,他衣襟上沾着几片新鲜的槐树叶——这附近根本没有槐树。
"纯阳体也会被魇住?
"云芷递来碗腥苦的符水,"你看见了什么?
"沈墨描述完幻象,女道士的脸色变得比符纸还白。
她掀开屋内唯一一口箱子,取出套腐朽的嫁衣——与幻象中女子所穿一模一样,只是心口位置有个被利器刺穿的破洞。
"二十年前工部侍郎苏明远之女,苏婉容。
"云芷抚过嫁衣上的金线刺绣,"中元节前夜穿着这身嫁衣,在槐荫巷的老槐树下自尽。
"沈墨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今早在档案室抄录的名单。
嘉靖三年中元节前后,工部有七名官员暴毙,死亡时间正好间隔七天。
最后那个名字让他瞳孔骤缩:苏明远,七月三十,自缢于......"自缢于槐荫巷旧宅。
"云芷接上他的话,"死后被人发现穿着新娘嫁衣,怀里抱着截槐木刻的牌位。
"屋外突然刮起怪风,吹得纸窗哗啦作响。
沈墨的刀己出鞘,因为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穿绣花鞋的小脚在屋顶奔跑。
云芷迅速吹灭蜡烛,在黑暗中贴近他耳边:"别出声,纸人来找替身了。
"月光透过窗纸,映出十几个巴掌大的黑影在屋外游荡。
那些剪纸小人膨胀成孩童体型,扁平的身体拍打着门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最瘆人的是它们都在哼着同一首童谣:"七月半,嫁新娘,槐木轿子抬过堂......"沈墨感到怀中黄符烫得惊人。
突然一声鸡鸣传来,纸人们发出凄厉尖叫,瞬间干瘪成普通剪纸飘落在地。
晨光中,沈墨看见云芷道袍后渗出大片血迹——她锁骨处的朱砂符印正在皮下发光。
"你伤......""旧疾。
"云芷迅速系紧衣领,从嫁衣内衬取出张泛黄的婚书,"现在明白为何陆炳要结案了?
当年主持苏婉容冥婚的,正是他父亲陆松。
"婚书上的生辰让沈墨浑身发冷:苏婉容生于癸未年十月十五子时——与豆腐西施完全相同的纯阴命格。
而更可怕的是落款处的见证人名单,七个名字中己有六个与近期死者对应。
"还差最后一个。
"云芷指向名单末尾,"钦天监监正周兆阳,他应该就是第七个祭品。
"离开纸马铺时,沈墨在门槛处捡到张对折的金纸。
展开后是张精巧的冥婚聘书,新郎姓名处空白,新娘那栏却赫然写着"苏婉容"三个字。
最诡异的是,当他翻到背面,发现纸质崭新——这分明是昨晚才制成的。
"看来有人要续上二十年前的冥婚。
"云芷盯着他衣领上的槐树叶,沈大人,你己被新娘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