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春深得能掐出水来,林绾绾却觉得嫁衣上的金线勒得喉头发紧。
她踮脚去够妆奁深处的退婚帖,腕间翡翠镯撞在铜镜边缘,碎玉声惊飞了檐下白鸽。
"小姐当心!"陪嫁丫鬟捧着凤冠进来时,正看见林绾绾赤着脚踩在窗棂上。
十二丈高的绣楼外,沈府送来的十八箱聘礼还在中庭晒着太阳,
红绸在风里招摇得像在嘲笑什么。三日前那封退婚书来得蹊跷。烫金云纹纸被揉皱又展平,
边角还沾着林绾绾咬破指尖的血。"不堪与林氏结秦晋之好"九个字,
比她试嫁衣时扎破的指尖还要疼。此刻她攥着杏花银簪,簪头那朵并蒂莲硌得掌心发麻。
楼下忽然传来喜乐变调,笙箫里混进唢呐的嘶鸣。林绾绾探身望去,
却见送聘的队伍突然调转方向,红绸裹着的木箱竟渗出黑水!"快看!沈家的聘礼变棺材了!
"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惊呼。说话间箱盖砰砰炸开,乌木棺材里飞出成群的纸钱,
每张都印着"林氏女殁于甲子年三月三"。林绾绾眼前发黑,
耳畔响起沈砚之温润的嗓音:"待杏花开了,我便来娶你。"可如今满城杏花簌簌如雪,
那袭月白长衫终究没出现在长街尽头。她纵身跃下时,本该凄美的场景突然出了岔子。
凤冠上那颗东珠不偏不倚砸中了路过的卖糖葫芦老汉,老头捂着脑袋跳脚:"夭寿啦!
天上掉珍珠馅的糖葫芦!"更绝的是她飘在半空的魂魄看见,
自己压垮了知府千金私会情郎的轿子,轿中滚出个唇红齿白的戏子,
正巧被追来的捕快逮个正着。"这...也算功德一件?"林绾绾的魂魄挠头。
勾魂使掏出算盘噼啪作响:"救人姻缘减刑三年,破坏幽会加刑五年,净亏两年。
阳寿未尽自绝性命,这得扣我多少绩效..."“我要见沈砚之!
”游魂的声音像是碎瓷相击,“问问他为何负我。”忘川河突然逆流,勾魂链突然剧烈震颤,
三十六个撑船阴差集体翻落水中。漫天纸钱里现出玄色身影,
来人腰间玉牌刻着"九幽司判官",抬眼时额间赤纹如焰,分明是..."沈砚之?
"林绾绾的魂体泛起血雾,却在触及他目光时愣住——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
此刻如寒潭映雪,尽是陌生。“你的头发...”她记得那人最爱用杏花汁子养发,
如今却是一头霜雪般的白。判官笔凌空画出血符:“大胆游魂,扰乱阴阳秩序,
当受...”判官府邸的阴火明明灭灭,沈砚之案头的生死簿堆得比奈何桥还高。
林绾绾被勾魂锁捆成粽子挂在梁上,看着那人在案前批阅文书。
玄色官服领口隐约露出狰狞鞭痕,倒让她想起云州城王屠户片猪肉的刀法。
“沈大人三年前就亡故啦。”掌灯鬼婢举着冒绿火的灯笼凑近,“为拒娶长公主,
受了九十九道裂魂鞭——哎当时我就在刑场当差,大人挨鞭子时还在背《大虞律例》,
说强抢民男违反第三章第五条...”屋梁突然掉下个青面小鬼:“可不是!
长公主的鸩酒送到嘴边,大人还提醒太监‘下毒该用鹤顶红,这孔雀胆色泽不够纯’!
”沈砚之的判官笔“嗖”地飞出,笔尖朱砂糊了小鬼满脸。林绾绾噗嗤笑出声,
只见那倒霉鬼顶着两坨红脸蛋,活像阴间版的年画娃娃。“此乃沈家熔炼的锁魂珠。
”鬼婢指着判官右腕,十二颗血珠正在啃他手腕,“用至亲骨血煅烧的,
专克怨气...”惊堂木突然震飞了灯笼。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阶前,
官服下摆无风自动:“再多嘴,送你去拔舌狱油炸。”林绾绾却笑出泪来。原来那封绝情书,
是他用命换来的护身符。自己收到退婚帖时,他的魂魄早在这九幽司受刑。“哭什么?
”冰凉的判官笔抬起她下颌,“本官最厌女子哭泣——除非哭得像孟婆熬汤,能淹了奈何桥。
”九幽司的阴风卷着彼岸花瓣,林绾绾蹲在檐下叠元宝,忽见玄色袍角映入眼帘。
沈砚之握着泛黄簿册,指尖在“林绾绾”三字上反复摩挲,把纸页都搓出了毛边。
“你生前...可曾婚配?”杏花簪从她袖中滑落,叮当一声脆响。沈砚之突然按住心口,
生死簿上洇出个墨团。“此物倒是精巧。”他拾起银簪,簪头的杏花忽然绽放,
花蕊中飘出缕缕红线。再抬眼时,他手里举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珊瑚树:“此物与你交换。
”“这是定情信物!”林绾绾气得魂体发虚,“大人是要强抢民女遗物?
”沈砚之耳尖泛起青芒,勾魂锁“哗啦”缠上她手腕:“那便用这个作聘礼。
”玄铁链缠上林绾绾皓腕,末端还系着颗夜明珠,映得他眉眼如画,
“九幽律例第三百二十条,判官可自选阴差。”“我要的是夫君,不是上官!
”檐角铜铃骤响,惊起满庭寒鸦。沈砚之望着少女疾走的背影,
判官笔在姻缘簿上勾出朱砂痕。掌灯鬼婢憋笑憋得灯焰直颤:"大人可知求亲要备三书六礼?
"当夜,枉死城众鬼瞧着奇景——九幽判官驾着白骨马车,车上堆满纸扎的雁羔黍稷,
最顶上飘着幅歪斜的婚书:"今以勾魂锁为聘,生死簿为媒,求娶林氏绾绾。
"林绾绾为躲沈砚之,应聘了九幽司快递员。首单派送竟是把孟婆汤送到月老殿,
结果错把汤灌进月老嘴里。
老头醉醺醺扯着红线打嗝:"嗝...从此沈砚之...和扫把星...绑死..."次日,
沈砚之官袍上粘满枯草叶——原是月老醉后把他和扫帚精的红线缠成了中国结。
林绾绾憋笑憋出内伤,却见判官大人顶着黑眼圈审案,堂下跪着的扫帚精正含情脉脉抛媚眼。
一场求亲最终演变成阴间奇观。"这就是你说的三书六礼?"林绾绾踢着脚边的纸扎大雁,
"还有为什么聘礼箱里会爬出尸蟞!"沈砚之正对着《阳间婚俗大全》头疼。
他昨夜托梦让纸扎匠扎的雁羔黍稷,今早送来却变成了会喷火的冥兽。此刻判官府的花园里,
喷火龙正在啃食孟婆最爱的曼珠沙华。"夫人息怒。"牛头捧着一摞婚书进来,
"大人特意请教了月老,新写了九百九十九封情诗。
"林绾绾随手翻开一页:"你的眼眸像忘川河泛起涟漪..."她突然顿住,
"这不是上个月溺死的情鬼写的遗书吗?"马面憋笑憋得蹄子打颤。
原来沈砚之批阅枉死城文书时,把鬼魂们的情书都抄了下来。
最要命的是某封情书里夹着招魂符,此刻正贴在判官府门楣上,
导致路过的游魂都会突然朗诵土味情话。"绾绾姑娘救命啊!
"掌灯鬼婢提着熄灭的灯笼跑来,"大人非要亲自熬合卺酒,
现在酒窖里全是会跳舞的骷髅头!"地府八卦周刊最新头条:《震惊!
冷面判官为追妻召唤亡灵乐团》。配图是沈砚之指挥白骨弹凤求凰,
背景里二十八个无头鬼在跳踢踏舞。判官府的后厨飘着诡异香气。林绾绾蹲在灶台前,
看孟婆往醒魂汤里加彼岸花蜜:“小姑娘要不要尝尝?保证比沈判官熬的离魂香好喝。
”话音未落,锅盖突然被阴风掀翻。沈砚之拎着哭丧棒站在门口,
官服下摆还沾着拔舌地狱的血沫子:“前辈又在教唆本官的内人?”“谁是你内人!
”林绾绾把杏花簪藏进袖袋,“昨日马面还说,大人给艳鬼画过眉!”这话倒是不假。
九幽司近日推行“鬼性化服务”,要求判官们每日为冤魂梳妆打扮。此刻偏殿里,
吊死鬼正捏着沈砚之批注的《地府美容指南》挑刺:“大人说用忘川泥敷脸能美白,
怎么我敷完长苔藓了?”沈砚之揉着发青的腕骨,那里还留着林绾绾的牙印。
昨夜小游魂溜进书房,在生死簿上画了十只王八,偏巧被来巡查的秦广王撞见。
“判官可知罪?”阎罗殿上,林绾绾被缚魂索捆成粽子,“私纵游魂篡改阴阳,
按律当削去百年修为。”沈砚之突然掀开官袍,
露出后背狰狞鞭痕:“臣受九十九道裂魂鞭时,秦广王曾说‘情义最是无用物’。
”他指尖抚过林绾绾手腕,“如今臣却觉得,判官笔描眉比朱砂批命有趣得多。
”十殿阎罗的胡子集体翘起。转轮王殿前的孽镜台突然播放起沈砚之的述职报告视频,
画面里冷面判官正在给林绾绾的纸船簪花,背景音是牛头马面合唱《鬼迷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