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强势地取代了雨夜的湿冷和垃圾的腐臭,成为空气的主宰。
惨白的灯光下,市立医院急诊部永远充斥着一种兵荒马乱的紧张感。
脚步声、推车声、仪器报警声、伤者的***和家属的哭喊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背景音。
林建国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夹克里面那件单薄的衬衫早己被小糖身上的雨水和自己的冷汗浸透,此刻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他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沾着泥点和暗红血渍的急诊挂号单。
目光沉沉地盯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小李办完手续匆匆跑回来,手里拿着两杯一次性纸杯装的热水,递了一杯给林建国:“头儿,喝点热的吧。
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建国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也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还在里面。
伤得不轻,失血,失温……医生说情况很危险。”
他顿了顿,想起那双瞬间冰寒后又迅速被恐惧淹没的眼睛,眉头锁得更紧,“还有,她身上……不止手臂那道新伤。”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不止一道?
都是……刀伤?”
“不全是。”
林建国抿了一口热水,灼烫感滑过喉咙,“护士初步清理的时候,我看到她背上、腿上……有不少旧疤,形状……很怪。”
他形容不出来,那些疤痕不像普通磕碰,更不像虐待留下的鞭痕或烫伤,它们细长、规律,有些甚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几何感,像是……某种残酷训练的烙印。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心惊。
“而且,她体温低得不正常,心跳和呼吸在昏迷状态下也快得诡异,不像普通小孩。”
小李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建国没回答,他疲惫地抹了把脸,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
是那颗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奶糖。
粉色的包装纸被小女孩攥得皱成一团,沾着泥污和一点暗色的痕迹(可能是她自己的血),但上面印着的卡通奶牛图案和“甜心牧场”的品牌字样依然清晰可见。
“她昏迷前,手里死死攥着这个。”
林建国把糖放在掌心,眼神复杂。
“一颗糖?”
小李凑近了看,更觉得不可思议,“都伤成那样了还攥着糖?
这……很奇怪,对吧?”
林建国盯着那颗廉价的奶糖,它和那个孩子身上的谜团一样格格不入。
“身份查了吗?”
“查了,头儿。”
小李立刻正色道,“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失踪人口系统,年龄、外貌特征都筛了一遍,没有匹配的。
附近几个派出所也没接到类似走失儿童的报案。
她身上……除了这件脏得不行的破T恤,什么都没有。
没有名字牌,没有写字的布条,口袋比脸还干净。
就像……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无名氏。
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林建国心头。
一个身负重伤、来历不明、浑身透着诡异的孩子。
警察的本能在疯狂报警:麻烦,巨大的麻烦!
这孩子背后很可能牵扯着难以想象的黑暗,甚至暴力。
把她交给福利院,或者等伤好后移交给上级部门处理,才是最“正确”、最“安全”的选择。
他家里还有妻子和两个半大小子,安稳的生活来之不易……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带着手术后的疲惫。
林建国和小李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孩子怎么样?”
林建国急切地问。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严肃的脸。
他看了看林建国和小李身上的警服(林建国的警衔肩章在夹克里若隐若现),语气还算客气:“警察同志?
孩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伤口很深,失血过多,万幸没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己经缝合处理了。
失温也很严重,我们正在给她复温。
但是……但是什么?”
林建国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孩子体质很特殊。”
医生眉头微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的新陈代谢速率……远超常人。
对麻醉剂的耐受性也高得离谱,常规剂量几乎不起作用,我们不得不临时调整方案,加大了剂量才完成手术。
而且,她的恢复能力……非常惊人。
缝合后的伤口止血速度比普通人快很多,生命体征在稳定后,回升的速度也快得不像话。
这……不太符合常理。”
林建国和小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这孩子绝非普通!
“还有,”医生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们在给她做全身检查和处理旧伤时……护士想帮她擦洗一下身体,刚碰到她肩膀……她明明在深度麻醉状态,却突然……”医生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动作快得吓人,一把就扣住了护士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那眼神……啧,醒了不到一秒就又昏过去了,但那一瞬间,把我们的护士吓得够呛。
这孩子……你们最好多留意点。”
本能!
林建国脑中立刻跳出这个词。
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对“威胁”的本能防御反应依旧如此强烈!
这需要怎样严酷的环境才能训练出来?
他感觉后背的寒意更重了。
“谢谢医生,辛苦了。”
林建国沉声道。
医生点点头:“孩子还在观察,暂时不能探视。
等她醒了,你们……注意方式方法。”
说完,他转身又进了抢救室。
走廊里只剩下林建国和小李,气氛凝重得化不开。
仪器报警声似乎更响了。
“头儿……”小李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后怕和询问,“这孩子……太邪门了。
旧伤、怪疤、超常体质、攻击本能……还有那颗糖。
咱们……怎么办?
向上汇报吧?”
林建国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那颗皱巴巴的奶糖。
糖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腹,带着一丝凉意。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在垃圾堆里苍白脆弱的小脸,闪过她昏迷前那双瞬间被巨大恐惧淹没的黑眼睛,还有她死死攥着这颗糖的小手。
这颗廉价的奶糖,是她昏迷前唯一抓住的东西,是她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是她……仅存的“甜”吗?
他想起自己家里那两个臭小子,林峰和林枫。
他们小时候生病,苏梅也会在他们床头放一颗糖,哄他们吃药……一种混杂着职业警惕、对未知危险的担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恻隐和责任感,在他心中激烈翻涌。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医院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那颗奶糖紧紧攥在手心。
“小李,你留在这里守着,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
林建国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这孩子……暂时由我们队里负责跟进。
我去处理点事。”
他没说怎么处理,也没说是否汇报。
但小李听懂了队长的意思——这事,林副队长要亲自揽下了。
看着林建国高大却略显疲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小李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盏刺眼的红灯。
他感觉,林队平静的生活,恐怕要被这颗“暗影奶糖”彻底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