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文台的穹顶在夜色中缓缓旋转,沈昭蜷缩在观测室的角落里,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动。
她的目光每隔几秒就会从画纸移向三十米开外的那个人——宋凛,天体物理系的研究生,
天文社的社长,也是她秘密观察了两年的对象。"沈昭,A3区的记录表。
"宋凛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沈昭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马、马上好。"她慌忙合上素描本,从架子上抽出记录表。走过狭窄的金属走廊时,
她的帆布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某种小型啮齿动物不安的动静。
宋凛接过表格时甚至没有抬头。他的眼睛紧盯着光谱分析仪的屏幕,
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蓝色数据流。"今晚的视宁度太差了,"他自言自语道,
"再这样下去根本观测不到NGC2237的核心区。"沈昭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望远镜润滑油混合着某种冷冽的男士香水。她悄悄深吸一口气,
把这气息刻进记忆里。"你还在啊?"宋凛突然转身,差点撞到她。沈昭急忙后退,
后腰撞上了仪器台的尖角,疼得她眼眶发热。"我...我是今晚的值班助理。
"沈昭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工作服的衣角。
这件过于宽大的制服是天文台的公共财产,袖口还沾着上一位使用者留下的咖啡渍。
宋凛似乎这才认真看了她一眼。沈昭感觉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乱蓬蓬的栗色头发随便扎成团子,
鼻梁上架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制服像麻袋一样挂在瘦削的肩膀上。"你是艺术系的吧?
"宋凛突然问,"我见过你的星云水彩画,在去年的跨系展览上。"沈昭的心脏停跳了一秒。
他竟然记得。那组《可观测的距离》是她用半年时间完成的,
每一幅都是根据天文社发布的公开观测数据绘制的想象图。没有人知道,
那些绚丽的星云深处,都藏着宋凛侧脸的轮廓。"嗯,
选修了天文摄影课..."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消失在唇齿间。
宋凛突然凑近,沈昭能看清他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你的眼睛,"他说,
"虹膜异色症?"沈昭下意识捂住右眼。这只眼睛的虹膜有一小块琥珀色的斑点,
像星云中的一颗孤星。"先、先天性缺陷。"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很美。
"宋凛已经转回身继续调试设备,"像猎户座大星云里的Trapezium。
"沈昭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变成了两根融化的蜡烛。这是两年来宋凛对她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而她像个***一样除了单音节词什么都说不出。"喂,艺术生。
"宋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帮我个忙?"接下来的十分钟,
沈昭像是漂浮在梦境里。宋凛需要有人去西翼的旧观测台记录一组光谱数据,
而那个区域的自动记录仪上周就坏了。"只是简单的数字记录,
但今晚我必须同时监控这里的主设备。"宋凛递给她一个手持记录仪,
"每十分钟记录一次读数,有问题立刻用对讲机叫我。"沈昭接过仪器时,
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宋凛的手很凉,像打磨过的大理石。"西翼的护栏在维修,
"他补充道,"别靠边缘太近。"通往西翼的走廊灯光昏暗,
沈昭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能盖过老式暖气管的嗡鸣。她小心地推开生锈的铁门,
寒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这个露天观测台建于七十年代,如今已经很少使用。
圆形的平台上散布着几台老式望远镜,像一群被遗忘的钢铁巨人。
沈昭找到宋凛说的那台光谱仪,开始按照他教的方法记录数据。工作让她暂时忘记了紧张,
直到第四次记录时,她注意到读数出现了异常波动。对讲机沙沙作响,
宋凛的声音断断续续:"...数据有问题?""β波段的数值在持续上升,
"沈昭凑近观察窗,"等等,仪器内部好像有火花——"一声尖锐的爆裂声。沈昭踉跄后退,
记录仪从手中滑落。她看到光谱仪的观察窗内闪过一道刺眼的蓝光,接着是更多细小的火花。
这是宋凛等了三个月的重要数据,如果他错过这次观测窗口...沈昭扑向仪器台。
透过起雾的观察窗,她看到内部电路板上的火苗正在蔓延。没有多想,
她抓起一旁的灭火毯砸向观察窗。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警报声响彻夜空。"沈昭?
发生什么了?"对讲机里宋凛的声音变得焦急。"电路起火!
我在尝试..."沈昭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到最关键的数据存储模块就在火源旁边,
那些蓝色的小火苗已经舔舐到了模块边缘。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
沈昭伸手穿过破碎的观察窗,灼热的疼痛立刻从指尖窜上手臂。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存储模块,
整台仪器突然发出可怕的嗡鸣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猛地推开。沈昭向后倒去,
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越过了那道正在维修的护栏。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
她看到满天星辰在视野中旋转,像被搅散的银粉。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
在失重的那几秒钟里,她想起素描本上未完成的那个侧脸,
想起宋凛说她的眼睛像猎户座星云。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宋凛赶到医院时,
沈昭已经被宣布脑死亡。医生说坠落时她的后脑撞在了天文台底部的钢制排水渠上,
当场就失去了意识。"她为什么要去碰那台仪器?"宋凛问警察,问医生,
问每一个在场的人,但没有人能回答。直到三天后,天文台清理沈昭的储物柜时,
发现了一本素描册。宋凛翻开第一页,呼吸停滞了。
纸上是他两年前第一次主持天文社招新会时的侧影,
铅笔线条细腻得能看清他当时衬衫上的每一道褶皱。第二页是他在图书馆熬夜睡着的样子,
第三页是他在操场跑步时扬起的衣角...整整一百二十页,全是宋凛自己都不知道的瞬间。
素描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天文台的工作申请表,日期是去年秋天。在"申请原因"一栏,
沈昭用她特有的细小字迹写着:"想离星辰更近一点。
"宋凛抱着素描册坐在空荡荡的观测室里,直到晨光透过圆顶玻璃照进来。
他想起那天晚上沈昭右眼中琥珀色的斑点,想起她总是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身影,
想起她最后为了保护他的研究数据伸向火焰的手。西翼平台上,
警察用粉笔画出的轮廓已经被雨水冲淡。宋凛跪在那个位置,
看到护栏外是三十米的垂直落差。
他忽然明白了沈昭那组水彩画的名字——《可观测的距离》。对天文学家而言,
星辰再远也能测量;但对沈昭来说,这三十米,是从生到死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整理沈昭的公寓时,宋凛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扁平的木盒。里面是一本精装的画册,
封面上烫金的标题《在你眼中看到的星辰》微微闪光。
扉页上写着一行字:"给我永远无法靠近的北极星。"画册出版日期是下周。
宋凛坐在沈昭的床边,一页页翻完这本永远不会送出的礼物。最后一页是一幅星空图,
仔细看会发现所有星子的连线都组成了同一个侧脸轮廓。
图注写着:"即使终其一生只能遥远观测,我也已经见过宇宙最美的光。"窗外,
真正的星辰静静闪烁。宋凛抱紧画册,
第一次感受到了比光年更遥远的距离——那是活着的人与逝者之间,
永远无法弥合的咫尺天涯。二沈昭的公寓门锁被房东轻易撬开时,
发出了一声像是呜咽的金属哀鸣。宋凛站在门口,闻到了灰尘与颜料混合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