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城对江南的印象是一条雨巷。
白墙黛瓦,远树含烟,石板路间浸着青苔,
细雨斜斜的拂过屋檐,又慢慢滴落。
小巷很窄,空荡荡的,
只有墙边斜倚着一个人,一身玄色衣衫,他微微颔首,双手交叉在前,看起来悠闲自在。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的发梢,又从额角缓缓流下。
显然,这人出现在此处有些不合时宜,
对,煞风景,
奚城想到了这个词。
他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撑着伞,从他身边经过。
他这次来江南,是来投奔南冥的。
相传几百年前,东苕河畔有一神秘结界,守护着水中一把绝世宝剑。无数仙魔之辈前仆后继,各显身手,却无一例外沉入水底,多年来,竟没有一个能够出来的。
水中渐渐浮尸遍野,堆成了人山,露出河面来。此地便成为臭名远播的阴煞之地。十里之内无鱼无草,连河水都渐渐干涸了。
当时正值中原谢家南迁至杭州,到了东苕河畔。谢岑见此惨状,赤手空拳进入那结界之中。宝剑霎时生出一道幻影,朝他胸口飞刺而来。那人竟也不躲,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如接受洗礼一般。幻影行至他身前,遂化为泡沫,漂浮而去。
谢岑缓缓睁开眼睛,道,“我本凡夫俗体,无意觊觎珍宝,只为这万千性命。”
所谓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世间之事,机缘巧合,自有天命。话毕,那宝剑竟猛然震动起来,化去黑恶之气,掉落在他身前。
一时间,方圆十里万物回春,如化宇天开。他弯腰拾起,此剑盈盈兮如风,澄澄兮如水,剑柄处刻有八字,“隐恶扬善,执其两端”。
谢岑得到宝剑之后,开始痴迷于修仙练剑,自创了一套绝世剑法,舞剑手法极其轻动灵活,剑起风起,携卷着一草一木都成为锋利的武器,让人防不胜防。他因此位列江南剑士之首。
后又创立南冥剑派,谢岑为初代宗师,谢姓子弟不论资质好坏都可入门修炼,外姓想要入门则需经过考验。南冥剑派广收弟子,代代人才辈出,时至今日,已成为长江之南第一门派。
奚城的母亲生前与南冥掌门是至交,虽说他不姓谢,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想来他们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不过,刚来杭州这清秀之地,他一路被许多新奇东西吸引着目光,想着先看看这山川风物,再去拜会也不迟。
前面出了巷子就是一条大街了。下着雨,大街上也冷冷清清的,对面有几家饭馆。
奚城穿过街道,在那几家馆子前面走来走去大半天,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终于选定了一家包子铺,
高高叠起的蒸笼里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在这清冷的雨天里显得格外动人。
“客官,要点什么?”
那店小二早就站在门口守了半天了,见他过来,正扶起笑脸,欲上前迎客,没想那人又转身离开,只得把上前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眼看着那人转来又转去,如此几番,早已磨光了他迎客的热诚,
心想,爱吃不吃吧。
“来一笼包子就好。”
奚城尽量表现得像个久居江南的老人,一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走进去,在最靠着门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享用美食,当真是惬意。
此时,门外不远处,身着玄衣的男子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
这边小二已经端上了热腾腾的包子,他拿起竹筷正欲享用,突然间,几枚飞镖极速而来,周身携卷着阴毒之气,就要划向他的脖颈,幸亏他反应快,蹬着桌角向后一撤,堪堪躲过。
他还来不及反应,四面涌出七八个身着黑衣,带着面具的武士,个个手里拿着大刀,直直朝他扑来。
“你这小子,倒真是能跑啊,不报仇了?”
“跑的再远,还不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奚城心道他们哪来那么大自信:“追了一年,还不是让我逃了。”
为首那人阴笑两声:“这就来取你命。
说着立马提刀扑来,凶狠之极,划出一声呼啸,奚城轻巧一闪,刀头落下,将那椅砍成两半子。一刀一刀紧接又来。
奚城极速拿起桌上的长刀,刹那纵跃而起,挥舞之间,有条不紊的挡下了他们的招数。
奚城不是修仙之人,并无仙气灵力,看着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样,但实际上,他出身北国鲜卑后代,长刀世家,舞刀之法出神入化,就算放眼天下,同辈里也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这些人虽看起来凶狠,实则不是他的对手,几十招下来,被他打伤好几个。
奚城见他们并无大气候,遂没下杀手。
这些人倒也惜命,个个抱着伤口,站在外围不敢再上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逃命,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真是阴魂不散呐。”奚城叹道。
这些杀手他很熟悉,在晋阳城追着他杀了一年,他不得已一路逃到江南,本以为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他们竟如此快就追上了。
想当初在晋阳,起码也是几十个人围着他不放,现在来这八个,估计也没想着能把他置于死地。
不过是跟踪他,再顺便给个威慑,让他知道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行。说不定哪天时机成熟,他们就会派更多的人来,将他一举拿下。
看来,得立马到南冥拜访,先求个庇护之所再说。
看着他们逃去的背影,奚城松了口气,收起他那一米多的长刀,看了看这一片残局,抬头正对上店家火冒三丈的眼睛。
他一下没了刚才以一敌八的气势,好像做了错事生怕被打一顿似的,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银,略有些生疏的塞到店家手里,
“抱歉,抱歉啊。”满脸陪笑。
说完又回来揣起他的包子快步走出去了。
到门口,又看见刚刚那个玄色身影,叉着手立在不远处。
他蓦地反应过来,
难怪行为如此怪异。莫非是他在一路跟踪自己,再寻机会找人下手。
……刚刚怎么就没有想到,早应该把他绑起来扔在那就没那么多事了!
可转念一想,街上人影寥落,他站在那里如此扎眼,这样跟踪未免太大胆了些吧。
不论怎样,反正看着不像好人。他初来江南,一切都不熟悉,这里高手如云,管他什么目的,都是要小心为好。
南冥已不远了,他没了赏景的雅兴,向行人问了问路,沿着街巷大步走去。
路的另一头,那几个黑衣杀手正捂着伤口逃窜,忽见街前横着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面色冷淡,衣炔飘起,亦正亦邪。
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把剑,人见了估计都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这些杀手不明所以,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估计是让他让道的意思。
那人完全不理,挥剑上去。剑锋未至,血液飞溅,杀手纷纷倒地。
他从袖子里掏出块布,嫌弃的擦了擦剑上的血,又挥手打了个暗号。
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动作麻利的将尸体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奚城一路走到城东,见一道围墙,也就一人之高,墙身环绕着淡淡的云烟之气,他试着蹦了老高,也看不到墙内之物。
又沿着墙直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方才见到一座大门,气派不凡,上有匾额,书“南冥”二字。
仙家门派,大多在隐世仙山之中。而南冥不同,就坐落在杭州城东,谢家旧府之上,连着郊外一小片丘陵矮山,作为弟子修习剑术之处。谢家弟子如有需要,也可自行出入。
奚城敲了敲门,如滴水入海,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又想大喊两声,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气音,便作罢了。
站了一会儿,他索性欣赏起门上的雕饰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发出些响动,徐徐而开。里面走出两个人,
“请问来客是否姓奚?”
“对,奚城。”他报上名字,又出示了母亲的信物。
那两人便领着他,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堂前,一位年约四十,浑身大佬气质的中年男子已经在等他了。
那男子看起来很和善,甚至好像有些焦急的期待他的到来,奚言顿感十分亲切,放松下来。
“奚公子,这位就是我们掌门。”
原来这就是掌门了,他本以为到谢家要费一番周折呢。
正欲上前行礼,那掌门已朝他走来,
“奚儿,只有你孤身一人前来?”
他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没受什么委屈吧?”
奚城有点受宠若惊,虽然有时听她母亲提起,可他从没见过这位掌门,这人竟然对他如此关照。
“当然没有,一路都很顺利。”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那人听了,放心下来,道,“那就好。”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奚城,城池的城。祖上本姓成奚,父亲思念旧国土地,不想我日后数典忘祖,故起名奚城。”
掌门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名字。快,进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