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锈色经纬---程野第十八次擦拭眼镜时,七月正午的阳光正将拆迁区的钢筋熔化成梵高的笔触。
那些横亘在废墟间的金属骨架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如同《星月夜》里癫狂旋转的柏树,每一道弯曲的弧度都蒸腾着滚烫的怨气。
镜片上的指纹刚被拭去,父亲调职通知书的油墨味又粘上鼻尖——那是种混合着劣质打印机碳粉与官僚机构冷气的味道,三天来始终盘踞在他的嗅觉记忆里。
行李箱滚轮声在耳道深处回响。
三天前的争吵像场拙劣的舞台剧:父亲挥舞着建筑公司调令的身影投射在起球的窗帘上,随窗外卡车的远光灯不断放大变形。
"去工地锻炼锻炼"的尾音撞碎在防盗门的金属包边上,此刻正随着程野的脚步,在水泥地上拖出细长的阴影。
他踢开挡路的半截红砖,砖块翻滚着坠入积水潭,惊起一群饮水的绿头苍蝇。
绕过褪色的警戒带时,球鞋突然陷入某种奇异的柔软。
程野低头看着鞋帮没入灰白砂土——这触感与三个月前在医院走廊的体验惊人相似。
那时他蹲在临终病房外的花坛边,看着母亲最后的血氧指数化作显示屏上的直线,指尖无意识抠挖的腐殖土正如此刻般潮湿松软。
"那姑娘总在周二早晨埋东西。
"便利店老板娘突然出声,枯瘦的手指将收银台上的灰尘推成等高线图。
程野转头望去,老人正用酒精棉片擦拭过期的退烧药盒,"比医用垃圾车早来半小时,往土里埋些亮晶晶的玻璃瓶。
"金属剪的咔嗒声就在这时切开溽暑。
程野循声拨开及腰的芒草,热风卷着铁锈味灌进衣领。
三十米外的荒草中央,少女正将化疗药瓶串成风铃。
六个淡蓝色聚乙烯醇瓶被鱼线悬在锈蚀的"深水区"铁牌下,瓶身残留的紫杉醇标签在风中翻飞如垂死的蝶。
"要听听混凝土的心跳吗?
"少女突然仰起脸。
程野的视网膜上先烙下一片冷白——那是种介于病房床单与骨灰的色泽,随后才看清她的面容。
蒲公英绒毛从她睫毛坠落,跌在医用硅胶腕带上铺出微型雪原。
那腕带边缘已磨损起毛,住院编号被指甲反复刮擦得模糊难辨,唯有电子屏的幽蓝荧光显示着22:07,与远处便利店"急诊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