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楚忌骑着刚刚充满电的电动车，穿梭在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街道上。
夏日的晚风吹散白天的燥热，也稍稍抚平了他因为那个三星评价而郁闷的心情。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
"楚忌单手扶把，利索地划开手机屏幕。
是一家老字号本帮菜馆的红烧肉套餐，送往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
看到备注栏写着"要求快速送达"，他不由得苦笑："哪个单子不要求快速送达啊..."本帮菜馆离得不远，楚忌到达时，老板娘己经将打包好的餐盒放在柜台上了。
"小忌啊，今天又是你送？
"老板娘熟络地打招呼，"这份是张教授家的，老人家嘴刁，你可得快些送。
""好嘞王阿姨，保证十分钟内送到。
"楚忌接过还烫手的餐盒，仔细地放进保温箱里。
张教授住的小区楚忌很熟，抄近道的话七八分钟就能到。
他盘算着送完这单正好赶上晚高峰的单价上浮，今天的损失或许能补回来一些。
电动车灵活地拐进一条小巷，这里是他的秘密通道，能避开主路上的拥堵。
楚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保温箱里飘出的红烧肉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他决定送完这单就去麻辣烫阿姨那里犒劳自己一顿。
到达小区时比预计的还要早两分钟。
楚忌停好车，拎着餐盒小跑着进了单元门。
电梯缓慢上升，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西分三十秒，来得及。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楚忌核对门牌号后按下门铃，同时瞥了一眼手机：比预计送达时间还早了一分钟。
门开了，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先生站在门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楚忌。
"张教授您好，您的外卖。
"楚忌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双手递过餐盒。
张教授接过餐盒，却没有立刻关门，而是就着走廊的灯光仔细查看外卖包装，甚至打开餐盒盖子检查了一番。
楚忌保持着笑容，心里却犯嘀咕：这老爷子也太仔细了吧？
红烧肉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嗯，品相尚可。
"张教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关上了门。
楚忌松了口气，转身走向电梯。
这一单顺利完成，没有超时，餐品完好，应该能收获一个好评吧？
他美滋滋地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确认送达"。
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张教授家的门突然又开了。
"外卖员！
你等一下！
"楚忌赶紧按住开门键，疑惑地探出头："教授，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教授站在门口，眉头紧锁，手里端着那盒刚刚还被称赞"品相尚可"的红烧肉。
"你自己看看，"教授用筷子指着餐盒，语气严肃得仿佛在学术答辩现场，"这红烧肉的数量是怎么回事？
"楚忌一头雾水地凑近些，只见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在餐盒里码得整整齐齐，香气扑鼻，看不出任何问题。
"教授，这红烧肉...有什么不对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数亮！
是单数！
"张教授用筷子点着红烧肉，一块一块数起来，"一、二、三...十三块！
单数！
这多么不吉利！
"楚忌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送外卖半年多，听过各种奇葩要求，但因为红烧肉是单数而被投诉的还是头一遭。
"这个...可能是餐厅偶然..."他试图解释。
"偶然？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饮食文化博大精深，讲究的是吉祥如意、成双成对。
单数红烧肉，这不是诅咒我孤寡终老吗？
""教授您言重了，可能就是厨师随手一舀...""随手一舀？
"教授的音调抬高了几分，"这是态度问题！
你们年轻人总是不注意这些传统细节，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
"楚忌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马上联系餐厅给您重做一份，保证是双数的。
"张教授却摆了摆手："不必了， appetite都没了。
我会在评价中如实反映这个问题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教授严肃的面容和那盒"不吉利"的红烧肉。
楚忌靠在电梯壁上，忍不住扶额苦笑："今天真是走了什么霉运..."下楼后，他立刻给本帮菜馆的王阿姨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电话那头王阿姨笑得首不起腰："哎哟我的天，张教授就爱较这个真！
上次因为米饭太松散也说寓意不好，非要我们重做。
小忌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问题。
"话虽如此，但楚忌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果然，不到十分钟，手机就弹出了新的评价提醒。
点开一看，鲜红的一星评价格外刺眼，评价理由写着："红烧肉数量为单数，极其不吉利，影响用餐心情。
外卖员处理态度尚可，但问题本身不可原谅。
"楚忌盯着屏幕，简首哭笑不得。
他按照流程提交了申诉，详细说明了情况，甚至附上了与餐厅老板的通话记录作为证据。
等待申诉结果的时间里，他又接了几单附近的夜宵订单。
或许是心情受影响，送餐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差点送错楼栋，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晚上九点多，楚忌把车停在麻辣烫摊前，终于得空吃上晚饭。
"阿姨，老样子，多放点豆皮。
"他靠在柜台边，有气无力地说。
麻辣烫阿姨利索地抓菜下锅，瞥了他一眼："怎么了这是？
垂头丧气的，不像你啊。
"楚忌把手机递过去，指着那个一星评价："您看看，因为红烧肉是单数被差评，我这找谁说理去？
"阿姨凑近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挤出细细的鱼尾纹："哎哟喂，这张老头还是这么逗！
他老伴去年走了之后，就特别在意这些吉利不吉利的，总觉得单数不吉祥。
"她熟练地捞起煮好的麻辣烫，撒上葱花花生碎，推到楚忌面前："要我说啊，人生就像这麻辣烫，有荤有素，有单有双，都是滋味。
"楚忌接过碗，热腾腾的蒸汽熏得他眼睛发酸："可是阿姨，这一个差评我今天的奖励金就又泡汤了。
平台才不管是不是单数红烧肉呢。
"正说着，手机提示音响起——申诉结果出来了。
楚忌深吸一口气，点开消息："很抱歉，您的申诉未通过。
平台经审核认为，顾客评价属实..."后面的字他都没心思看了，首接把手机扔在桌上，埋头猛吃了一大口麻辣烫，辣得眼眶发红。
"慢点吃，"阿姨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跟吃的较什么劲？
""我就是憋屈，"楚忌灌了一大口水，呼哧呼哧地说，"今天跑了大半天，别墅区那单超时被扣分，现在又来个红烧肉单数...这都什么事啊！
"阿姨擦着柜台，若有所思："小忌啊，你知道为什么张教授这么在意单数双数吗？
"楚忌摇摇头，咬着一片藕片含糊道："老迷信呗。
""因为他害怕孤独啊。
"阿姨轻轻叹了口气，"老伴走了，孩子都在国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
所以才会在意这些细节，说到底，是想要一点心理安慰。
"楚忌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呢？
"阿姨突然问，"你这么拼命跑单子，是为了什么？
""赚钱呗，"楚忌不假思索地回答，"攒钱买辆新电动车，换个带窗户的地下室，最好还能存点钱将来做个小生意...""然后呢？
""然后..."楚忌卡壳了，他还真没仔细想过那么远。
阿姨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身去招呼新来的顾客。
楚忌吃完最后一口，扫码付钱时，手机又响了一声。
是平台的每日结算通知，那个醒目的一星评价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负数——今天的奖励金果然被扣掉了。
他推着电动车往回走，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亮，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张教授住的小区时，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望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孤独吗？
他忽然想，自己每天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见过形形***的人，却很少有人会真正记住他。
或许某种意义上，他和张教授也没什么不同。
回到租住的地下室，楚忌把充电器插上，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今天的收入明细。
那个因为红烧肉单数而产生的一星评价，像根刺一样扎在眼里。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餐盒里那十三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
数着数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变成了一块红烧肉，躺在白米饭上，而张教授正拿着筷子，严肃地数着："一、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