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远方的地平线，缓冲带被一种比深夜更浓重的黑暗笼罩。
防御墙上符箓的光芒在身后变得越来越遥远，如同指引归途的微弱星辰。
第七巡逻队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比出发时沉重数倍的步伐，终于望见了营区侧门那点摇曳的灯火。
归程的路上没有再遭遇妖兽，但紧绷的神经和初次见血的冲击，让每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就连队长赵虎，那金属机关臂运转时发出的“咔哒”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侧门开启又合拢，将外面那片充满煞气的死寂重新隔绝。
营区内的空气虽然混杂，却少了那份首刺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解散。
受伤的去医庐处理。
其他人，吃饭，休息，总结今日得失。
明日照常训练。”
赵虎言简意赅地丢下几句话，便拖着步子朝队长专用的那个稍大些的石屋走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抱怨。
队伍沉默地散开。
吴乐和王小石随着人流走向营区中央那片冒着热气的大灶。
说是灶，其实不过是几个架在石头上的巨大铁锅，里面翻滚着粘稠的、看不清具体内容的糊状物，散发出一股混合了谷物、干肉和不知名野菜的味道。
这就是前线修士的标准伙食——“行军羹”，能快速补充体力，蕴含微弱灵气，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两人各自拎了一大木碗，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蹲在地上默默吞咽。
王小石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会因为吞咽动作牵扯到紧张过度的肌肉而微微抽搐一下。
“吴……吴大哥，”王小石的声音依旧很小，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今天……多谢你。”
吴乐咽下口中寡淡却暖胃的食物，摇了摇头：“都是一个队的，应该的。”
他顿了顿，看着王小石依旧苍白的脸，“以后遇到情况，别愣神。
怕，是正常的，但手里的剑不能停。”
王小石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木勺，眼神里努力想挤出一点坚定，却还是显得脆弱。
吃完饭，回到那间气味混杂的营房。
气氛比出发前更加沉闷。
有人首接瘫倒在铺位上，望着屋顶发呆；有人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动作缓慢而专注；那个叫张逵的瘦高个，则凑在另外两个看起来相熟的队员身边，低声嘀咕着什么，眼神偶尔瞟向吴乐和王小石这边，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吴乐没有理会，他走到自己的铺位边，脱下皮甲，仔细检查了一下。
皮甲左肩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今天那头腐狼留下的，幸好没有破开防御。
他又将制式长剑抽出，借着营房内昏暗的萤石光芒，看到剑刃上沾染的暗红色血迹己经干涸。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磨石，蘸了点水，开始一下一下，认真地打磨起来。
金属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营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式。
每一次打磨，都仿佛能将白天的惊险与血腥稍稍磨去一些。
夜深了。
营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连续的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让大多数人都迅速陷入了沉睡。
吴乐却有些睡不着。
白天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闪现：腐狼扑来的腥风，剑刃入肉的触感，王小石惊恐的眼神，还有赵虎沉稳指挥的身影……这一切都提醒着他，这里不再是青木宗那个可以安心打坐修炼的洞府，而是生死只在一瞬间的战场。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手不自觉又抚上胸口那颗黑珠。
冰凉的触感传来，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异常。
在这人族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气之地，它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饰物。
就在吴乐的意识渐渐模糊，即将沉入睡眠时——“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猛地划破了营房的寂静！
是王小石！
他猛地从铺位上弹坐起来，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布满惊恐的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单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还沉浸在某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这声尖叫也惊醒了营房内的其他人。
“妈的！
鬼叫什么！”
一个被吵醒的队员不耐烦地嘟囔着，翻了个身。
“小点声！
想把墙外的畜生引过来吗？”
另一个声音带着怒意。
张逵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啧，新来的就是麻烦，做个梦都能吓成这样，明天真遇上大股妖兽，还不得尿裤子？”
王小石被周围的斥责和议论吓得缩起了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够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并不响亮，却让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
是赵虎。
他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营房门口，或许是刚刚巡视回来。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蜷缩成一团的王小石身上。
“第一次上战场，做噩梦不丢人。”
赵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丢人的是，被噩梦吓破胆，明天不敢拿起武器。”
他走到王小石的铺位前，扔过去一个小布袋。
“静心草的叶子，含一片，能安神。”
然后，他目光转向其他人，包括刚才出声抱怨和嘲讽的队员。
“都睡吧。
养好精神，明天还要出去。
记住，在这里，能让你活下来的，除了手里的家伙，还有你身边的队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营房。
营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没有人再说话。
王小石摸索着拿起那个小布袋，颤抖着取出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吴乐躺在坚硬的铺位上，听着身旁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手依旧按在胸口。
黑珠温凉。
赵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队友……在这朝不保夕的战场上，彼此或许真的是唯一的依靠。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寅时三刻，很快又会到来。
而缓冲带，永远在那里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