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醒”了。
他没有眼睛，却能看到一片无垠的、破碎的灰色。
他没有耳朵，却能听到维度间隙中永恒呼啸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虚空之风。
他是一团“存在”，一团稀薄得几乎要消散的雾状意识，漂浮在这片万物终结与起始之地。
他记得自己叫林默，记得自己曾是地球上一个管理图书的、微不足道的存在，记得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以及随之而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他就成了……这个。
一些破碎的、来自“前任”的混乱信息融入他的意识：维度魔神、吞噬世界、壮大自身……以及，刻骨铭心的“弱小”。
他是魔神中的蝼蚁，是刚刚诞生的、连固定形态都无法维持的“无名之雾”。
他的感知范围，不过周身几十米，在这片无尽的虚空中，渺小得如同尘埃。
更致命的是，他正在“饿”。
构成他存在的本源能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流失，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消散，成为这片虚空中一抹无人知晓的痕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新生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的、奇异的“波动”触碰了他。
像是一根蛛丝，从一个无法理解的方向蔓延而来，带着某种原始的、指向性的呼唤。
这呼唤混乱而模糊，充满了血腥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乞求。
“伟大的、游荡于虚无之影……以、以此血肉……聆听我的呼唤……”林默（他决定继续使用这个名字）本能地抓住了这根“蛛丝”。
他的意识顺着它急速延伸，穿透了层层维度壁垒，“看”到了呼唤的源头——一个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腐臭气的洞窟。
摇曳的火把光芒下，一个皮肤呈暗绿色、身材矮小佝偻的类人生物——一只哥布林，正跪在一个用粗糙石头垒成的祭坛前。
祭坛上，摆放着一只刚被宰杀、还在微微抽搐的地底蜥蜴，血液流淌得到处都是。
哥布林祭司浑身颤抖，用古老而拗口的语言，反复吟诵着祷文。
它的意念，透过这简陋的仪式，传递到林默这里：“力量……给我力量……杀死那些入侵的、该死的人类士兵……保护……我的部落……代价……祭品……灵魂……都可以……”典型的原始献祭。
祈求力量，献上血肉与可能的灵魂。
林默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他能感觉到，如果回应这个祈求，他需要将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本源力量分出一丝，赐予这个哥布林。
这点力量，或许能让这只哥布林变得强壮一点，但对他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而哥布林承诺的“灵魂”，要等它死后才能收取，且质量低劣，远不足以弥补他的消耗。
亏本买卖。
就在林默感到失望，准备切断这条不靠谱的“信仰之线”时，他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来自祭坛，而是来自祭坛后方，洞穴更深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那是一个更加微弱，几乎被哥布林祭司狂热的祈祷声掩盖的意念。
没有特定的指向性，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纯粹的……情绪流淌。
“……累了…………好黑…………宝宝……不疼了……妈妈来了……”林默的意识聚焦过去。
那是一只年老的雌性哥布林，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
它怀里抱着一只早己僵硬、冰冷的小哥布林尸体。
它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洞穴顶壁渗出的水珠，一遍又一遍，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孩子早己失去温度的脸颊。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愤怒的诅咒，只有一种被抽离了所有生气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悲伤。
那悲伤如此浓稠，如此纯粹，几乎凝成了实质。
它是在祭坛仪式开始前，被粗暴地驱赶到角落里的“无关者”。
它的存在，它的情感，对于正在进行“重要沟通”的祭司而言，毫无价值。
但这一刻，这无比纯粹的“悲伤”，却像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映照在林默的感知中。
一个大胆的、前所未有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林默的意识。
献祭……一定只能是血肉、灵魂、能量这些“实质”的东西吗？
这种强烈到极致的情感，是否也能成为一种祭品？
他拥有魔神的本能，但内核是来自现代地球的林默。
他的思维，并未被固有的“献祭”范式所禁锢。
值得一试！
林默果断地、小心翼翼地分出了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本源之力。
他没有回应那个正在祭坛上大声祈求的祭司，而是将这缕力量，如同微风吹拂蛛网般，轻轻触碰到了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年老哥布林母亲。
他没有传达复杂的神谕，只是传递了一个最简单的、首达本能的意念：你，愿意将你的‘悲伤’……献给我吗？
老哥布林母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它不懂什么是神，什么是献祭。
它只是感觉，有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触碰了它内心最沉重、最让它窒息的那部分。
摆脱它？
将这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心脏的痛苦……交出去？
几乎是出于本能，它在那微妙的意念中，做出了回应：……拿走吧……都拿走吧……我只要……我的孩子安息……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万钧的“东西”，顺着那根信仰之线，跨越了维度的阻隔，涌入了林默这团“无名之雾”的体内。
那不是能量，不是物质，也不是灵魂碎片。
它是一种纯粹的、高度凝练的情感结晶——悲伤的实体。
“轰——！”
林默的整个意识为之震颤！
他感觉到自己原本在不断流失的本源，竟然……稳固了一丝！
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种流失被遏制的趋势，清晰可辨！
更重要的是，这股名为“悲伤”的祭品，在融入他雾状的身体后，并未简单地转化为能量，而是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开始缓慢地、自发地晕染、变化，赋予他这团“无名之雾”某种难以言喻的……特质。
他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带上了一丝能引动生灵内心悲绪的微弱力场。
成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林默。
他找到了一条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路！
也就在这时，祭坛上的哥布林祭司，因为久久得不到“神祇”的回应，变得焦躁而绝望。
它开始加大献祭的筹码，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浸染祭坛，疯狂地呐喊：“伟大的存在！
只要您赐予我力量！
我愿献上我未来的‘狂怒’！
献上我所有的‘勇气’！”
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祭司。
这一次，他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他像一个刚刚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实验品二号”。
不同的情感，是否具有不同的“价值”？
不同的“功效”？
他饶有兴致地，再次伸出了他的“触须”。
如你所愿。
仪式，成立。
一个冰冷的、非人的意念，第一次，正式地回应了哥布林祭司的呼唤。
祭司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地五体投地。
而林默，这团弱小的、新生的无名之雾，在这片无尽的维度间隙中，悄然开启了他以“情感”为基石，吞噬万界的征程。
他的第一个“信徒”，献上的不是信仰，而是悲伤。
他的第二个“信徒”，即将献上狂怒与勇气。
这真是一条，前所未有的魔神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