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的第一夜，林知意睡得并不安稳。
炭盆的火星偶尔噼啪作响，屋外北风呼啸，即便糊了窗户，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进来。
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与她在现代习惯了柔软床垫的身体格格不入。
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
春桃还在里间蜷缩着酣睡。
林知意起身，穿戴整齐，推开房门。
一股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院中的老梧桐树枝桠光秃，在晨曦中勾勒出坚硬的线条。
她仔细检查昨夜糊的窗户和堵的墙缝，效果尚可，但绝非长久之计。
她需要更有效的保暖材料，需要了解这座王府乃至北境城的资源分布。
简单洗漱后，她带着犹自睡眼惺忪的春桃走出栖梧院，打算在王府里转转。
靖王府占地颇广，但大部分区域都显得荒废破败。
倒塌的院墙无人修缮，花园里只有枯死的残枝，几处偏院的屋顶甚至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
偶尔遇到几个早起忙碌的下人，见到她，都慌忙避到一旁，垂下头，不敢首视。
“王妃娘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知意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厮，手里抱着一捆干柴，冻得鼻头发红。
“何事？”
林知意停下脚步，语气尽量温和。
小厮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声道：“陈……陈管事让小的给娘娘送些柴火来，说炭火金贵，白日里可先用柴火取暖。”
“有劳你了。”
林知意点点头，示意春桃接过柴火。
她看着这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府里做什么活计？”
“小的叫栓子，是、是负责打扫前院和劈柴的。”
栓子受宠若惊地回答。
“栓子，我问你，这府里，除了木柴，平日里取暖还用些什么？
比如，有没有试过用石炭？”
林知意想起昨天入城时，似乎瞥见远处有山体呈现黑色，疑似煤矿。
栓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些许恐惧：“回娘娘，石炭……那是毒炭啊！
前年有人偷偷用过，结果……结果一家子都没醒过来，说是中了炭毒！
城里没人敢用的。”
林知意恍然，这个时代显然还没有掌握安全使用煤炭的方法，一氧化碳中毒被视为“炭毒”。
“那附近可有能烧制石灰的窑？
或者，有没有那种黏糊糊、遇水变软的黑色泥土？”
她又问，试图寻找水泥的替代品。
栓子茫然地摇摇头：“石灰窑？
好像没有。
黑泥……城北乱石坡那边好像有，又黏又滑，下雨天都没人愿意从那儿走。”
林知意心中微微一动。
乱石坡？
黏土？
这或许是个线索。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林知意心中一凛，转过身，只见周威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轮椅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萧绝被亲卫推着，出现在廊檐下。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依旧深邃冰冷，落在林知意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
显然，她这个新王妃刚一行动，就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林知意稳住心神，对着萧绝的方向微微屈膝：“王爷。”
然后才看向周威，坦然道：“周统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此地物产。
栖梧院西处漏风，仅靠炭火难以御寒，需得想些别的法子。”
萧绝没有说话，周威则冷哼一声：“王妃金枝玉叶，怕是受不得北境的苦。
但此地贫瘠，不比京城，恐怕没有您想要的稀奇玩意儿。
至于炭毒之事，非同小可，还请王妃莫要轻举妄动，以免酿成大祸。”
话语间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林知意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
一个来自京城、身份可疑的庶女，甫一到来就打听这打听那，难免引人猜忌。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萧绝：“王爷，妾身并非不知轻重。
只是觉得，与其坐等严寒煎熬，或依赖朝廷不知何时能到的岁俸，不如看看脚下这片土地，能否自己生出一点暖意来。”
她顿了顿，继续道：“石炭若用法得当，未必是毒药。
黏土若处理得法，或可固墙保暖。
妾身在京中时，于杂书上偶见过一些粗浅法门，或可一试。”
萧绝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依旧没有开口，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
周威忍不住道：“王爷，此事……”萧绝抬起手，止住了周威的话。
他看着林知意，声音平淡无波：“你想试，便试。
但记住，若因你之故，引发任何祸端……”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己说明一切。
“妾身明白。”
林知意微微颔首。
这算是……默许了？
虽然带着强烈的警告。
萧绝不再看她，示意亲卫推他离开。
周威看了林知意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远，春桃才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您吓死我了！
跟王爷说这些做什么？
咱们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
那石炭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林知意没有解释，只是对还呆立在一旁的栓子道：“栓子，带我去城北乱石坡看看，可好？”
栓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娘娘，那地方偏僻，路也不好走……无妨，你带路便是。”
林知意语气温和却坚定。
拗不过林知意，栓子只得忐忑地在前面带路。
春桃虽然满心不情愿，也只好跟着。
出了王府，穿行在北境城泥泞的街道上，衰败的气息更加浓郁。
林知意仔细看着道路两旁的建筑，大多是土坯房或乱石垒砌，墙体多有裂缝。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城北一片荒凉的区域。
这里果然如栓子所说，遍布碎石，地面是一种深色的、看起来十分泥泞的土壤。
林知意蹲下身，不顾春桃的惊呼，用手抓起一把泥土。
泥土呈黑褐色，手感细腻黏滑，塑性极好。
“是黏土……品质似乎还不错。”
她心中判断。
有了黏土，就能尝试烧制砖瓦，甚至初步的陶管，这对于改善居住条件和后续的排水系统都至关重要。
她又抬头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颜色深黑的山脉轮廓。
那里，极有可能蕴藏着煤矿。
只要解决通风和燃烧效率问题，煤炭就能成为稳定而强大的能源。
“小姐，这烂泥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快回去吧，冷死了！”
春桃踩着脚催促道。
林知意站起身，擦掉手上的泥，心中却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蓝图。
第一步，是取得最基本的生存资源——可靠的燃料和建材。
她看向栓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栓子，谢谢你。
回去后，能不能再帮我找几样东西？
我想试试，用这黑泥，能不能做出更耐烧的土坯来。”
栓子看着王妃娘娘清亮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也没有面对贫瘠的绝望，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静的力量。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丝微光，似乎正试图刺破北境沉重阴霾的天空。
而光源，正来自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新王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