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打开的伞

心未干拨不通的电话拖不动的影子连不上的思念伴着驱不散的孤独第一章林诚关掉了显示器。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过了午夜00:00。11月8日。S市的雨季从不让人失望，

它精准地卡在了这个时间点，仿佛一个尽职的报幕员，提醒他周年纪念到了。一整年了。

雨丝的确在切割空气。它们从十八层公寓的窗户看下去，

被楼下的路灯染成一片细碎的、橙黄色的利刃，无情地劈砍着这个寂静的城市。

林诚没有开灯。黑暗中，他走到玄关，从冰冷的伞筒里，拿起了那把淡蓝色的折叠伞。

伞柄上还挂着晓彤最喜欢的那个小小的晴天娃娃，如今也因为潮湿而变得灰暗。他握着伞，

走向寂寞的街。一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雨。S市的秋天一旦发起脾气，

便会倾倒下整个太平洋的水汽，阴冷、黏腻、无孔不入。林诚走在街上。他没有撑开伞。

雨水迅速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头流进眼眶。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冰冷的液体滑过脸颊，滴在深色的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然后迅速被更大的雨水吞没。

伞未开。雨未停。心未干。他像一个接受洗礼的异教徒，履行着一场无人见证的苦修。

这是他的赎罪，也是他的诅咒。街角的红绿灯固执地闪烁着，绿灯亮起，他却停在原地。

他成了这个流动世界里唯一的静止点。雨水是他的保护色，

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狼狈。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因为沾水而有些失灵，

他擦了擦，熟练地按下了那个号码。他甚至不需要去看通讯录。那十一个数字，

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记忆里。“嘟……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请查证后再拨……”冰冷的机械女声，准时响起。他按掉，再拨。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再拨。“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他终于放下了手机。

这就是他“拨不通的电话”。一年前，这个号码还在忙线中；半年前，

变成了关机；一个月前，成了空号。他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像这雨中的信号，

彻底消失了。路灯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那影子被水面扭曲、拉长，

像一块附着在地面上的污渍，无论他怎么抬脚，都无法将它甩开。

这就是他“拖不动的影子”。一个背负着内疚的、沉重的、属于过去的影子。他开始走动，

漫无目的。雨水灌进了鞋子，冰冷刺骨。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些片段。

他记得晓彤说：“林诚，你别画了，我们去吃那家新开的火锅吧。

” 他记得晓彤说：“这把伞是‘天空蓝’，以后下雨天你撑着它，就像我陪你一起看晴天。

” 他记得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能不能别闹了！我很烦！”思念是连不上的。

他试图拼凑起晓D的完整的样子，却发现所有的记忆都聚焦在了最后一刻——她倒在血泊中，

手里还攥着那只跑掉的、红色的高跟鞋，而那把“天空蓝”的伞，滚落在他脚边。

他连不上的，是那句没来及s说出口的“对不起”。这股驱不散的孤独，像S市的雨，

将他整个人浸泡其中，密不透风，几近窒息。他拐过街角，前面出现了一点温暖的光。

“24 H O U R S · 晚风”。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

他这一年来的避难所。他推开玻璃门，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夹杂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暖气扑面而来，让他因为寒冷而麻木的皮肤泛起一阵刺痛。他依旧没有打开那把伞，

只是握着它，任由伞尖的雨水在门口的地毯上汇成一滩。他走到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坐下，

就像过去三百多个夜晚一样。“先生，还是黑咖啡，不加糖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林诚愣住了。他抬起头，看到的不是那个熟悉的中年大叔，而是一张过分明亮的、年轻的脸。

第二章：裂痕那是一张与这家深夜咖啡馆的“晚风”风格格不入的脸。短发，眼睛很大，

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她穿着店员的围裙，

胸前别着一个手写的名牌：“晴子”。一个在雨夜里出现的名字。林诚觉得有些讽刺。

他没有回答。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几乎没有和人进行过“必要”之外的对话。

他的世界被一层厚厚的、潮湿的茧包裹着，他不想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低下头，开始解开自己那个被雨水浸透的速写本。

本子的边缘已经起毛、泡发，但他还是固执地翻开。他以为她会像往常的店员一样，

识趣地走开，然后送上咖啡。但晴子没有动。几秒钟的沉默后，林诚听到了脚步声，

但不是走向吧台，而是走向了他身后的储物间。很快，脚步声又回来了。

一块干净的、干燥的白毛巾被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紧接着，

一杯冒着热气的棕黄色液体取代了毛巾的位置。不是黑咖啡。“姜茶。我刚煮好的。

”晴子的声音很轻快，“您淋得太透了，再喝冰冷的黑咖啡，明天一定会感冒。

”林诚的动作僵住了。他的“仪式”被打断了。这一年来，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店员是谁，

他永远坐在窗边，永远点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永远在速写本上画同一个背影。

这是他的忏悔，是他的牢笼。今天，牢笼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抬起头，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冰冷：“我点的是黑咖啡。

”他的声音因为太久没有正常说话而显得沙哑。晴子似乎被他眼中的寒意惊了一下，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一个有点“抱歉”的微笑：“黑咖啡等一下再给您。

但是您得先擦干，再喝点热的。不然……”她指了指林诚握着的伞，“您看，您带了伞，

却不打开，就是为了进来喝杯热饮的，不是吗？”林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个新来的店员，她只是在进行一种……廉价的、自以为是的关心。“这不关你的事。

”他冷冷地说。“嗯，是不关我的事。”晴子居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那把伞很漂亮。”她指着他放在桌边的淡蓝色折叠伞，那个晴天娃娃正滴答着水。

“我猜，这把伞对您一定很重要。”晴子说。林诚握紧了拳头。“但是先生，

”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雨伞被造出来，就是用来撑开的。如果不撑开，

那它就只是一根冰冷的铁棍。您把它带出来，却不让它保护您，它一定也很伤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诚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气。“没什么。”晴子退后一步，

回到了吧台的安全距离，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职业化，“您的黑咖啡，马上就来。

姜茶是送的，您至少喝一口暖暖身子。”她走了。林诚瞪着那杯姜茶，

辛辣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他想把它推开，但他全身都冻僵了，手指不听使唤。

最终，他抓起了那条毛巾，胡乱地擦着脸和头发。毛巾是干燥的，

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这股“干燥”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还是没碰那杯姜茶，但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画画。他只是盯着窗外，

雨水在玻璃上划出纵横交错的痕迹，就像他混乱的思绪。那个女孩……她是对的。

他把伞带出来，却从不打开。就像他把对晓彤的记忆带在身上，却从不敢真正地“面对”它。

他只是任由这份记忆把他淋得透湿。十分钟后，黑咖啡送来了。晴子没有多话，

放下杯子就走了。林诚喝了一口咖啡，苦涩。他又看了一眼那杯没动的姜茶。

他第一次在“仪式”完成之前，提前离开了咖啡馆。他几乎是逃走的。回到公寓，

林诚没有开灯，径直走进浴室。他在花洒下站了很久，

任由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自己冰冷的皮肤。直到皮肤被烫得通红，他才关掉水。走出浴室，

他第一次没有回到画室，而是走进了那间他封存了一年的卧室。晓彤的卧室。他推开门，

一股灰尘和干燥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那天的样子。

床上是她没来得及叠的被子，淡黄色的，带着小碎花。梳妆台上，她的护肤品还摆放着，

只是里面的液体已经蒸发了一半。衣柜开着一条缝，能看到她最喜欢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墙上，挂着她未完成的油画。那是一幅风景画，画的是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去的普罗旺斯。

大片的薰衣草已经铺满了画布，但天空还只上了一层底色。晓彤说，

要等他们亲眼看到了那里的天空，再回来画完它。林诚走到画架前。他伸出手，

指尖轻轻触碰着画布上那些已经干透的、坚硬的油彩。他就是在这里，在那天早上，

和她大吵了一架。“……你能不能别闹了！我很烦！”那天的雨，就像今天这么大。

他是一个商业插画师，一个大项目到了最后期限，客户却在最后时刻要求推翻重来。

他通宵了两个晚上，整个人暴躁得像一头困兽。晓彤不知道。她只是像往常一样，

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说：“林诚，我们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吧！我票都买好了！

”他把她的手甩开了。“我没空！你看不见我正在忙吗？

”“可是你已经忙了一个星期了……”她小声地委屈。“忙？我不忙，拿什么付这个房租？

拿什么买你那些颜料？拿什么去你那个该死的普罗旺斯？”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晓彤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着嘴唇，

抓起桌上的钥匙和那把淡蓝色的伞，冲了出去。他愣了几秒，内疚和烦躁交织在一起。

他抓起外套，也追了出去。“晓彤！你回来！外面下大雨！”他在那个街角追上了她。

她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你回去吧，林诚。我不想和你说话。”她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