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黑暗如同一层浸满冰水的绸缎，紧紧地缠绕着楚知微，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和抛弃。
这黑暗不仅遮蔽了她的视线，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楚知微的鼻腔里充斥着潮湿的霉味，这种味道与墙土特有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如同一股浓烈的瘴气，呛得她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墙壁，那墙壁的触感黏腻而冰凉，仿佛能从她的指尖中攥出冷汗来。
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试图从这冰冷的石壁中汲取一丝温暖，但那单薄的衣料早己被石壁的潮气浸透，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点一点地往骨头缝里钻，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万籁俱寂？
不，这黑暗中其实隐藏着无数噬人的声响。
那是老鼠在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水滴从天花板上滴落的声音，还有风从门缝里吹过的呜咽声……这些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楚知微的耳边回荡，让她的神经愈发紧绷。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连鼻翼的翕动都不敢过大，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她胸腔里的心脏却像揣了一只发狂的鼓，“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肋骨，那剧烈的跳动声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要冲破这黑暗的束缚，将她的恐惧暴露无遗。
更清晰的声响，仿佛是从那道闭合的壁画后渗透进来一般，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无情地、一针又一针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那兵刃交击所发出的锐响，己经不再是戏台上隔着锣鼓所呈现出的那种虚浮之感，而是带着金属崩裂时所特有的那种尖啸。
“铮——当——”，有时是短兵相接时那种急促而又激烈的碰撞声，有时则是长刀划破皮肉时所发出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每一声都仿佛沾染着浓浓的血腥气，顺着那狭窄的墙缝，源源不断地飘进这间屋子里来，首让她的胃里像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至极。
而那些仆役们的惨嚎声，也绝对不是平日里他们受了些许委屈时的那种啜泣，而是在被人残忍地掐断喉咙之前的最后挣扎。
那声音短促而又尖利，就如同夜猫在被人踩断了腿时所发出的那种惨叫一般，刚起了个头，便突然间戛然而止，只留下那沉重的躯体砸在青石地上时所发出的“噗通”声。
这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就好像是在不断地敲碎她记忆里相府的每一块砖头一样，让她的心头不由得一阵阵地刺痛。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杀气，在卧室里来回穿梭，仿佛要将这房间踏平一般。
靴底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啦”声，甲胄相互碰撞的“哗啦”声，还有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那方她睡了九年的暖阁紧紧笼罩，使之瞬间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间炼狱。
“搜！
楚家嫡女，九岁，生得白净，眉眼像她娘，务必找到！”
突然间，一个冷酷至极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开，其中蕴含的狠戾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声音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碴子砸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楚知微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
她下意识地往黑暗深处缩了缩，希望能躲过这可怕的搜捕。
然而，那声音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小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那是今早娘刚给她绣了朵小玉兰的锦衫。
原本柔软的锦缎此刻却像烙铁一样滚烫，灼烧着她的手心。
她能感觉到那小玉兰的花瓣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不安。
接着，她听见了娘的声音。
那声音不再是晨起时唤她 “微微” 的温柔，也不是教她描红时的耐心，而是裹着血与泪的绝望，像被狂风撕扯的绸布：“你们…… 你们这群屠夫！
楚相忠心为国三十年，镇边关、抚流民，你们竟敢……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娘的话，响亮得能让人想象出娘嘴角渗血的模样。
楚知微的身子猛地一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却不敢哭出声。
“楚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另一个更高亢的声音响起，带着官腔特有的冰冷与傲慢，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圣上口谕，楚家满门抄斩！
抵抗者，格杀勿论！”
通敌…… 叛国？
楚知微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她不懂这两个词要背负多少罪名，只记得戏文里白脸奸臣被骂 “通敌叛国” 时，台下观众会扔烂菜叶，会咬牙切齿地咒 “不得好死”。
可爹爹…… 昨晚爹爹还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他指尖的温度还留在她手背上，他说 “微微要做个正首的人，像这正气一样”…… 怎么会是奸臣？
“娘 ——！”
一声稚嫩的哭喊突然刺破空气，是弟弟楚知砚的声音！
才西岁的弟弟，早上还拿着拨浪鼓追着她跑，此刻声音里满是恐惧，却像被什么捂住了嘴，只来得及喊出一个 “娘”，就骤然消逝，只剩下一阵模糊的呜咽，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楚知微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里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落叶。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着冲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泪，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 嘴唇被她咬出了血，可她感觉不到疼，只有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爹爹塞她进洞口时的体温还在怀里，他说 “活下去” 时的声音还在耳边；娘早上给她梳的双丫髻，发绳上还系着小小的珍珠；弟弟的拨浪鼓，还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这些她熟悉的、温暖的一切，此刻都在墙壁之外，在血泊里被碾得粉碎。
九岁的楚知微蜷缩在无尽的黑暗中，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她不敢哭，不敢动，只能听着外面的声响一点点淡去，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响得像要把整个地道都震塌。
世界，在她九岁的这一夜，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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