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药谷。
山雾还没散尽,湿气沉在低处,像一层灰白的纱盖在草木上。
露水从半枯的叶尖滑落,砸进泥里悄无声息。
空气里飘着苦涩的药香,混着苔藓和腐土的气息,闻久了喉咙发干。
苏璃蹲在岩缝边,指尖轻轻拨开碎石,小心挖出一株根须完整的野参。
这株参半青半红,年份不深,但胜在干净,没被虫蛀过。
她吹掉上面的浮土,放进背上的竹篓里,动作利索。
她十六岁,是药谷旁青石镇的医女学徒。
镇上老郎中收了她三年,教了些辨药识症的皮毛,剩下的全靠她自己摸爬滚打。
她话不多,眼神却亮,看人一眼就能看出几分不对劲——比如谁熬夜熬狠了,谁喝酒喝伤了肝,连隔壁王婶家那只瘸腿母鸡,她都说得出是“气血不足”。
今天她穿了件浅青色粗布医袍,袖口别着个艾草香囊,说是驱虫,其实是她娘留下的东西,舍不得摘。
刚首起腰,眼前忽然一黑。
不是天暗了,是她视线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前方小路上,一个背着柴捆的村民正往这边走来。
那是个西十多岁的汉子,脸黑身壮,平日总在药谷外围砍柴卖钱。
可此刻他头顶上,竟浮着一团黑紫色的雾气,像是凝固的淤血,又像烧焦的烟缕,缠绕在他天灵盖上方,缓缓蠕动。
苏璃眨了眨眼。
雾还在。
她揉了揉眼睛,又退后两步,再看——那团黑紫依旧贴着他脑袋不散,随着他走路一晃一晃,像条毒蛇盘在头上伺机而动。
“见鬼了?”
她低声嘟囔。
那村民却毫无察觉,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步沉重地往前走。
苏璃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朝他喊了声:“叔!”
声音不大,但山谷安静,足够传过去。
那人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哟,是小苏大夫啊,采药呢?”
他嗓音沙哑,笑得勉强。
苏璃盯着他头顶的黑雾,越看越心惊。
那东西不像幻觉,也不像光影错乱,它有形有质,甚至……似乎在缓慢渗入他的头皮。
她想再问两句,可话还没出口,那村民突然身子一僵,手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发青,额角暴起青筋。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气管,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柴捆滚开,惊起几只山雀。
苏璃一个箭步冲上去,竹篓甩到旁边石头上,扑跪在那人身边。
她一手探鼻息,一手按颈侧动脉。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跳得乱七八糟,时快时停,像是随时会彻底断掉。
“不好。”
她眉头拧死。
这症状不对劲。
不是中风,也不是心疾突发,更像是……某种中毒反应。
她迅速解开那人领口的布扣,确保气道通畅,又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稳准狠地刺入人中穴。
针尖入肉,那人眼皮抽了抽,却没有苏醒迹象。
苏璃咬唇。
人中是提神要穴,按理说该有些反应,可这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神志,根本唤不回来。
她抬头再看——那团黑紫色的雾气,此刻竟往下沉了几寸,己经贴到了他的眉心,丝丝缕缕往皮肤里钻。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喃喃。
来不及细想。
她迅速撕下衣角一角,蹲到三步外的山泉边浸湿,拧干后敷在他额头上降温。
泉水冰凉,能刺激神经反射,争取时间。
她一边轻拍他的背部,试图促进气血流动,一边死死盯着那团病气。
它不散。
反而随着那人每一次艰难的喘息,变得更加浓稠、更加活跃。
苏璃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她不知道这雾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从哪来,但她知道一件事——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这个人会在她眼前断气。
她不能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哪怕她只是个学徒。
她咬牙,从针包里抽出第二根针,对准内关穴扎下。
这是宁心安神的穴位,常用于晕厥急救。
针落,那人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有效果!
她精神一振,正要继续施针,忽觉指尖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原来刚才撕布条时划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正顺着指腹滑下。
血滴落在那人额头,恰好穿过那团黑紫病气。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团雾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迅速退开半寸,随后才缓缓回流。
苏璃瞳孔微缩。
血……能影响它?
她来不及验证,眼下救人要紧。
她把针包重新塞回袖中,俯身将那人肩膀扛上自己肩头,用力往上托。
这人比她高大得多,一百多斤的重量压下来,她膝盖发软,差点跪倒。
但她没松手。
她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
脚底踩着湿滑的青苔,几次打滑,都靠抓着路边的藤蔓撑住。
山路两里,没有捷径。
她必须把他带回镇上。
老郎中见多识广,或许能认出这怪症。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人死在路上。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浸湿了衣领。
阳光终于穿透山雾,斜斜照在她身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
她回头看了一眼药谷。
静得可怕。
风不动,树不响,连鸟都不叫了。
只有她眼中,那团未曾消散的黑紫病气,仍缠绕在昏迷村民的头顶,像一道无声的诅咒,也像一个无法回避的谜题。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这人不能死在山里。
她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脚步沉重,但她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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