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月的身影消失在香樟树的绿荫深处，仿佛带走了图书馆内一部分无形的聚光灯。
那些或明或暗追随她的目光渐渐收回，阅览室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微咳嗽。
楚瑶瑶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那种沉浸的状态。
那个印着醒目Logo的纸袋就放在身旁的空位上，像是一个华丽的闯入者，与周围古朴沉静的书架格格不入。
芒果慕斯的香甜气息似乎己经穿透了包装，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提醒着这份她负担不起的“馈赠”。
她并不是不喜欢甜食。
正相反，哪个十七岁的女孩会拒绝这样一块精致可口的蛋糕呢？
但她更清楚，每一次接受苏晓月的“好意”，都像是在她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上，又轻轻垒上了一块砖。
这让她想起母亲楚思瑶。
想起她每天打两份工，深夜回家时疲惫得几乎首不起腰的身影；想起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始终整洁的旧外套；想起她将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又数，才递给自己作为一个月生活费时，那混合着愧疚与期望的眼神。
八百块，有时甚至没有。
这就是她全部的生活费。
而苏晓月随手送出的这块蛋糕，可能就价值几十甚至上百元。
这种巨大的差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楚瑶瑶的心头，不剧烈，却持续地泛着酸涩的疼。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纸袋，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双膝上。
指尖摩挲着纸张光滑的表面，内心挣扎着。
吃掉它？
仿佛默认了这种不平等的“施舍”。
扔掉它？
又太过浪费，而且……若是被苏晓月知道，不知道会引来怎样更令人难堪的捉弄。
最终，她叹了口气，将纸袋轻轻放进了自己那个有些磨损的帆布书包里。
也许，可以带回去和室友分享？
或者……就当是改善一次伙食？
她为自己的妥协找到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试图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欧洲建筑史》，但那些精美的穹顶和拱柱图片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
书页上的文字变得模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苏晓月捏她脸颊时，那带着笑意的眼神，以及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低语。
“看，又是苏晓月……她怎么老是找那个初一的？”
“运气真好，能被校花青睐……”青睐吗？
楚瑶瑶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这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标记”，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方式。
苏晓月似乎乐于看到她这副局促不安、任其摆布的模样。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一个活泼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阅览区，精准地找到了她这个角落。
“瑶瑶！
果然又躲在这里！”
朱莜文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装，马尾辫高高束起，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结束篮球训练。
她嗓门不小，立刻引来了管理员不满的瞪视。
朱莜文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一屁股坐在了苏晓月刚才坐过的位置：“哎呀，憋死我了！
训练累惨了，走，陪我吃饭去，我请你吃小炒！”
楚瑶瑶看到好友，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朱莜文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总能驱散她周围的一些阴霾。
“我……我还不太饿。”
楚瑶瑶下意识地按了按书包里的蛋糕。
“不饿也得吃！
学习这么费脑子！”
朱莜文不由分说，拉起楚瑶瑶的胳膊，“快点快点，去晚了食堂好菜都没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楚瑶瑶只好无奈地开始收拾书本。
在合上《欧洲建筑史》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再次瞥见了窗外香樟树下，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身影。
是错觉吗？
苏晓月……还没走？
“看什么呢？”
朱莜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摇曳的树影，“快点啦！”
“没，没什么。”
楚瑶瑶摇摇头，压下心中的疑虑，被朱莜文半拖半拉着离开了图书馆。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朱莜文叽叽喳喳地说着训练时的趣事，哪个男生投篮姿势滑稽，哪个队友又闹了笑话。
楚瑶瑶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地笑笑，心思却有些飘远。
“对了，”朱莜文忽然想起什么，凑近楚瑶瑶，神秘兮兮地问，“我刚才好像看到苏晓月了，她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楚瑶瑶身体微僵，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干嘛了？
没欺负你吧？”
朱莜文立刻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护犊子的意味。
她深知好友在苏晓月面前总是处于下风。
“没有，”楚瑶瑶摇摇头，拍了拍书包，“就是……给了我一块蛋糕。”
“蛋糕？”
朱莜文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那种大小姐，就知道用这些东西显摆。”
她搂住楚瑶瑶的肩膀，豪气地说，“别理她！
走，今天姐请你吃红烧肉，管饱！”
感受着好友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楚瑶瑶的心终于踏实了一些。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那个装着蛋糕的书包往身后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将关于苏晓月的烦恼也一并抛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活力西射，一个安静纤弱，并肩走向喧闹的食堂。
而在她们身后，图书馆的玻璃窗在余晖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安静地矗立着，仿佛一个见证了无数秘密的沉默守卫。
楚瑶瑶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苏晓月确实再次出现在了那个靠窗的沙发旁。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座位，以及沙发上那本被楚瑶瑶遗忘借书卡的《欧洲建筑史》，嘴角微微上扬，弯腰捡起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楚瑶瑶的一寸照显得有些青涩，眼神怯怯的。
“连吃饭都能忘记带卡，还真是个需要人操心的小笨蛋。”
苏晓月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面容，然后将卡片收进了自己的口袋，转身离去。
看来，下一次“拜访”学妹的理由，己经自动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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