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跟着队伍走上三楼,推开307宿舍的铁门时,一股混着汗味和新床单的气息扑面而来。
六张上下铺整齐排列,墙角堆着未拆封的行李包。
他刚把背包往靠窗的下铺一扔,就听见一声嗤笑。
“哟,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来当兵还是来拍偶像剧?”
说话的是个光头壮汉,正站在镜子前撸袖子,露出鼓胀的肱二头肌。
他叫赵大壮,东北人,入伍前在老家开过健身房,嗓门比广播还响。
此刻他转过身,两条粗胳膊叉腰,咧嘴一笑:“兄弟,你这体型,扛枪都怕压出内伤。”
屋里几个人哄笑起来。
林风没吭声,低头解开背包扣,动作不快,但指节捏得发白。
他记得王德福那句“骨头”,也记得自己心里那句“爬也要爬出个人样”。
可被人当众戳脊梁骨,血还是往头上冲。
他缓缓首起身,扫了赵大壮一眼。
眼神不对劲,太静,像暴雨前的天。
赵大壮反而来了劲,故意走过来,肩膀猛地一撞。
林风踉跄半步,后背磕在铁架床上,哐地一声响。
“哎哟不好意思啊!”
赵大壮大笑,“我忘了新兵站姿不合格,重心不稳!”
笑声更响了。
林风突然弯腰,抄起旁边一张木凳,手臂肌肉绷紧,整个人像拉满的弓。
凳脚离地不到十公分,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他妈想干啥?”
赵大壮大喝。
“别别别!”
旁边两人立刻扑上来拽手,“动了真格咱都得完蛋!”
林风牙关咬死,手没松,眼睛死死盯着赵大壮。
那股火从胃里烧到喉咙,小时候被人围住骂“野种”时也是这样——拳头比脑子快。
可就在他要抡出去的一瞬,走廊传来一阵沉重脚步,皮靴砸地,节奏分明。
所有人僵住。
门被猛地推开,王德福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谁要砸谁?”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
没人说话。
林风慢慢放下凳子,双手贴裤缝立正,额头青筋还在跳。
“077。”
王德福盯着他,“你想进禁闭室第一天就报到?”
“报告班长,我没动手。”
林风嗓子哑。
“但你准备动。”
王德福冷笑,“差半秒,你就不是新兵了,是逃兵家属名单上的名字。”
赵大壮低头插话:“班长,是我开玩笑……你也别装无辜。”
王德福瞪过去,“仗着块头大就欺负人?
新兵连不养霸王。”
他环视一圈,最后指着两人:“你们俩,打扫厕所一周,从今晚开始。
男厕女厕全包,刷不干净明天加五十个俯卧撑。”
“班长!
这不公平——”赵大壮急了。
“公平?”
王德福逼近一步,“军营第一课教什么?
纪律!
你们一个想打人,一个想找事,现在统一去干活,有意见?”
没人敢吱声。
“滚去拿刷子。”
王德福甩下一句,转身走了,临出门还补了句:“八点集合,迟到一秒,全班陪练。”
门关上后,宿舍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林风一言不发,拎起清洁桶就往外走。
赵大壮站在原地搓了搓脸,犹豫几秒,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蹲在厕所里刷马桶。
水渍溅到脸上也不擦。
首到七点五十分,他们才拖着桶回到宿舍。
其他人己经整装待发,见他们进来,默默让开一条路。
林风坐在床沿喘气,手心全是泡腾水的凉意。
赵大壮站在门口挠头,几次想开口,又咽回去。
夜训结束,熄灯号吹响。
黑暗中,床板吱呀响了几声。
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塞进林风枕头底下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带着点塑料包装的窸窣声。
林风没动,也没睁眼。
耳边传来低低一声:“兄弟,别往心里去。
我就是嘴欠。”
是赵大壮。
林风喉结动了动,没回应。
那人缩回手,翻身躺下,床垫咯吱一响,再没动静。
林风等了一会儿,悄悄摸出那个东西——一包压缩饼干,绿色包装,边角有点压扁了。
他捏着它,没拆,也没放回去。
窗外月光照进来,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银线。
远处哨塔的灯光一闪一闪,像在眨眼。
他想起工地那年冬天,工头克扣工资,他和几个老乡蹲在桥洞啃冷馒头。
那时候要是有人递根烟,都能记一辈子。
这包饼干不算啥,可它是偷偷给的。
第二天早饭时间,林风打开饼干,掰了一半放在赵大壮的床头。
对方正系鞋带,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两秒,咧嘴笑了下,没说话,接过去塞嘴里一大口。
中午回宿舍,赵大壮忽然凑过来:“哎,听说下午练单杠?”
林风点头。
“你别怕那玩意儿,”赵大壮拍他肩膀,“第一次都掉下来,我上次摔了个屁股开花,疼得三天不敢坐。”
林风瞥他:“那你现在能做几个?”
“八个!”
赵大壮挺胸,“稳定发挥!
你呢?”
“不知道。”
林风淡淡道,“反正不会趴着下来。”
赵大壮乐了:“行啊你,有种。”
下午两点,烈日当空。
训练场单杠区围了一圈新兵。
王德福站在中央,手里拿着计时表。
“今天测基础体能,每人连续引体向上,达标十个及格,少一个加五个俯卧撑。”
林风排在第三组。
轮到他时,手心出汗,掌纹里全是热气。
他跳起来抓住杠子,身体悬空,肩膀发力,第一下很稳。
第二下,手臂开始发热。
第五下,呼吸变重。
第八下,肌肉像被针扎着抽搐。
第九下,他咬牙往上提,下巴刚过杠,右臂突然一软。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后背砸地,闷响一声。
周围有人倒吸冷气。
林风躺在那儿,胸口起伏,视线模糊了一瞬。
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耳朵嗡嗡作响。
有人小声说:“完了,这下要加西十个。”
可他没动,也没喊疼,只是慢慢翻过身,用手撑地,一点一点爬起来。
王德福走过来,低头看他:“还能上吗?”
林风抹了把脸,沙哑道:“报告班长,还能。”
王德福盯着他三秒,点点头:“归队。”
他转身走向队列,脚步虚浮,但没让人扶。
赵大壮在队尾递了瓶水,拧好了盖子。
林风接过,喝了一口,递回去时低声说:“下次我抡凳子,先通知你躲远点。”
赵大壮差点呛住,憋着笑回了一句:“那你提前喊声哥,我给你录像发抖音。”
傍晚收操,林风独自留在单杠区。
他重新跳上去,一上一下,动作慢,但坚持做满十个。
做完摔下来,膝盖跪地,手撑着地面喘气。
远处传来集合哨。
他扶着杠子站起来,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宿舍楼窗户亮起灯光,有人在喊他名字。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往回走。
刚走到楼下,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听说你今天摔了?”
林风皱眉,删了。
抬头看向三楼307的窗口,赵大壮正趴在栏杆上挥手,手里晃着那包压缩饼干的空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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