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蓝的天光透进审讯室,玻璃窗上映出许沐阳瘦削的面容。
他指尖微颤,不知是因为室内空调的凉意,还是思索中的迟疑。
宋婧蓉坐在对面的钢椅上,目光如一簇细致的刃,审视着桌面上刚刚归档的资料夹。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消毒水混杂的气味,仿佛一切都在警告着:这里不是善地。
“你怎么看?”
她抬眼,语气低缓,却有种难以抗拒的强势。
许沐阳略一沉思,扫过那位自杀高管的详细档案。
泛黄的童年合照嵌于纸页一隅,成年后惯用的签名硬挺却失序。
他轻敲两下指尖,似乎在梳理纷繁线索。
“他不是单纯的抑郁患者。”
许沐阳声音绵软,却有奇异的坚定,“长期服用抗焦虑药物,却依然出现幻觉片段。
他留下的讯息里,重复出现‘镜子’和‘裂痕’。”
宋婧蓉皱眉,“你怀疑他被操控?”
许沐阳摇头,眼神飘忽仿佛落进了另一重空间。
“不,是自我撕裂。
他极度害怕真实的自己,精神长期被拉扯成两个阵营:一个渴望成功,另一个渴望逃避。
死亡其实是他最后能掌控的‘选择’。”
宋婧蓉微微松动了后背,手指却轻点身侧的录音笔。
声音里有少许讥诮:“心理医生总是能把死因分析得如此诗意。”
“一切疯狂都有因果,只是人们不肯承认。”
许沐阳低下头,视线短暂掠过自己左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白色疤痕。
他用力按住,却仍能感受到皮肤下的潮湿战栗。
窗外,林泽宇的无人机从警局大楼上掠过,细小的嗡鸣响起,再度打破房间的寂静。
宋婧蓉目光一冷,“那家媒体记者又来了?
真拿这里当游乐场?”
许沐阳苦笑一下,嘴角浮现一丝勉强的温度。
他早知这个记者与案情的牵连,只是无力介入。
他将注意力锁回死者留存的涂鸦本。
页面上,越来越歪斜的文字密密麻麻铺满纸面,某处涂抹出巨大的黑色裂口。
“这是典型的解离症状,”他喃喃道,“压力累积到不可承受,便只能用幻觉和分裂的方式自救。
你看,这里死者画了一只裂成两半的人脸。
下颌写着:‘只有镜子知道真正的我’。”
宋婧蓉起身,靠近桌子细看,“镜子……你提到他频繁出现这个意象。
现实与幻觉的界限,他似乎早己失守,还能分析出更多吗?”
“他的母亲曾在意外中身亡,警方早年调查记载:他在目睹变故后口述‘镜子碎了’,这很可能是创伤重现,在成年后的高压下激活。”
她沉默片刻,眼中浮现一抹异样。
许沐阳注意到那一瞬的动摇,却什么都没说。
宋婧蓉向后靠坐,语气恢复冷静:“公司同事称他最近极度敏感、经常无故暴怒,还向HR举报‘被监控’。
妻子则证实他半夜梦呓,说有人在脚下挖洞。”
“都是典型防御心态的溢出。
高度孤立、困于自我,缺乏现实的支撑物。
宋队,我怀疑这不是孤例。”
许沐阳缓缓道,“当社会作为温床压抑人性,每一块镜面下都埋着一只眼睛。
下一个或许很快出现。”
宋婧蓉沉凝地看着他,片刻未语。
她像是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关了录音笔,“你觉得,像你这样每天接触患者的人,夜里会怕什么?”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许沐阳想起父亲卧房那扇永远关不紧的门,想起午夜后自己只能对着敞开衣柜发呆。
他不自觉轻笑,却笑得僵硬。
“怕镜子里那个自己。”
他低声回答。
宋婧蓉盯着他,“人人都装着两张脸,对吧?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活下来。”
冷光下,他的指骨收紧。
意识的洪流猛然将他拽进另一个时空————气喘吁吁的潮湿楼道,父亲办公室门口,父母争吵的碎片,还有那个凌晨突然消失的身影。
死寂中,玻璃门里映出的,是一张年幼的脸,近乎透明,隔着厚厚的镜面,偷偷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他听见父亲的斥责:“不要再妄想改变任何人了,沐阳,不要再照镜子……”记忆的碎片刺痛他。
许沐阳用力睁开眼,片刻的恍惚后,还是回到审讯室明晃晃的现实。
宋婧蓉己将死者资料合上,正仔细观察他,“你没事吧?”
“只是有点累,最近接诊频繁。”
他强行调整呼吸,语气温和,掩饰得几乎完美。
她没再追问,却流露出一种只属于警察的警觉。
他们就这样各自带着秘密,沉默片刻。
门外,警局走廊忽然因为某人的争吵声涌动起来。
一个穿白色病号服的女人被几名保安制服,她头发凌乱,哭笑无序地喊着:“大家都疯了!
不要照镜子!
他们都在偷看!”
办公室外的骚动像一枚刺入现实的钉子,让空气骤然凝重。
宋婧蓉起身,步伐利落,“走,带你去会会另一个关键当事人——顾曼青,你应该为她做一次心理鉴定。”
许沐阳轻轻点头,身心却比任何时候都疲惫。
走廊尽头,明亮的灯光下,人影斑驳。
他望着背影坚定的宋婧蓉,脑海里回荡着一句未曾出口的话——“世上最深的裂痕,从来不是镜子,而是人心。”
他收拾起资料,沉默地跟上前去,一扇厚重的观察室大门缓缓打开。
空气渐冷,仿佛全新的谜团正在等待他们一步步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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