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椒房殿的龙凤喜烛突然爆了个灯花,一点火星飞击到一宫女白皙的手臂上,惊得那宫女手一抖。
铜镜里映出韩云霁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双无神的双眼。
尽管浑身大红霞帔,裙摆伏地,头顶上那十二树金顶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此刻却也不敢稍动分毫。
殿外更漏响起,己然到了子时。
"娘娘,该更衣了,陛下快到寝宫了。
"掌事嬷嬷捧着朱红翟衣躬身,衣襟上九尾凤翎用金线绣得张牙舞爪。
韩云霁指尖的螺子黛"咔"地折断。
她望着镜中自己眉心的花钿,朱砂点就的牡丹正缓缓渗出血色。
临行前父亲韩重进的冷笑犹在耳畔:"记住,你嫁的是龙椅上的那个废物,你可把他看住了!
"更漏声滴滴答答,玄色龙纹袍角扫过满地碎瓷。
朱天照扯开赤金玉带钩,大踏步走进后宫含香殿,鎏金帐幔上映出他修长的影子,"你爹的确好手段。
"他用力地捏住韩云霁的下颌,拇指重重擦过她唇上胭脂,"他用周老尚书的命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压得满朝大臣无人替朕抱不平。
"“陛下,陛下!”
韩云霁慌忙下跪道。
一阵寒光闪过,韩云霁手中却多了一把金簪。
朱天照低笑一声,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送:"来,省点事儿吧,你往这儿扎,朕教你,要斜着挑断心脉,回去让你爹明日登上皇位。
"韩云霁惊吓无比,连忙挣脱朱天照手,她的手黏糊糊的,己然是握住了一团温热的血,立刻晕了过去。
换了三根红烛,韩云霁醒了过来,眼见自己倚着床榻,朱天照坐在龙榻上,一袭长衫下方留着一摊血,正欲说话时,却见朱天照正冷冷地望着她。
韩云霁顿时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请珍惜龙体!”
朱天照冷笑一声,快速走过来,低声道:"哈,珍惜龙体,你是巴不得朕死吧,你爹在紫宸殿埋了七十二名弩手,要不要朕教你怎么用虎符调兵?
"韩云霁低头不语,半晌间,她开口道:“不错,我父亲确实有所安排,但我爹是我爹,臣妾是臣妾,臣妾是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
“是吗?
我唯一的虎符就在你面前,你只要拿着它出了门,弩手自然万箭齐发,把朕射成刺猬!”
朱天照昂首道。
这个古铜色的,印有虎头的小盾牌,就是调动御林军最后的凭证,多少人为了它家破人亡,如今却近在咫尺,韩云霁却摇了摇头道:“臣妾与陛下结为夫妻,臣妾就暗自发誓,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来!”
“你不会,你爹会,韩家军刚刚在幽州截了二十万石军粮!
这分明就是谋反,他派你到朕这里,就是为了监视朕!
朕实在告诉你,为祖宗江山社稷,韩重进简首是痴心妄想!
朕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现在就回去,把朕的话告诉他,朕准备好了,就等他造反了!”
朱天照拍了拍案桌。
韩云霁摇了摇头,“陛下,我爹是昏了头了,他是受人蛊惑,才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臣妾不敢奢求陛下原谅,臣妾自会让我爹抛弃大逆不道之想!”
“哼,他要造反,简首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希望他明白就好!”
“臣妾不敢奢求陛下会饶恕我爹,臣妾自会奉劝我爹放弃不该有的念想!”
朱天照再次瞧了瞧韩云霁,看她此番双眼含泪,面色悲戚,额头红肿一块,心里微动,寻思道:“朕与她一个女子较的什么劲?
她也是被逼的。”
微叹一口气,开口道:“你起来吧,地上凉!”
“臣妾谢过陛下,臣妾替陛下包裹伤口!”
韩云霁爬了起来,唤来了一医女。
绣帘轻垂,随风微动,透进几缕柔和的晨光。
房内陈设雅致,雕花梨木的梳妆台上,一面铜镜映出淡淡的光晕,镜前摆放着几只精致的胭脂盒与玉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窗边一张绣榻,铺着锦缎软垫,榻上散落着几卷诗书,书页微微翻动。
屋中间处,一架古琴静立,琴弦上似乎还残留着指尖的余温。
琴旁是一张紫檀木的小几,几上摆着一只青瓷茶盏,茶香袅袅,与房中的熏香交织,沁人心脾。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笔墨淡雅,意境悠远,仿佛将远方的山川河流都带入了这小小的闺房之中。
靠近西侧的屋内装饰极其考究,西方墙壁挂着西域精致的舞女壁画,舞女身着薄纱似乎有欲扑面而来之意,极具灵翔飞动。
晨风掠过房屋,一道珍珠穿成的帘子微微摆动,整个房间豪华富丽中又颇蕴雅意。
此番一女子身着贴身粉色肚兜,身披薄纱正立在铜镜边上,揉着自己的秀发,怔怔着望着自己。
那女子正在沉思时,门外再次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女子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轻步迈入床边,掀起帷帐呼唤道:“ 公子,公子,该回去了!
韩老爷己经第三次着人来叫,再不应允,怕连奴家又要受责罚!”
“莫急莫急,让我再睡一会,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睡觉!”
床榻上一人身着白色睡衣,不麻烦地摆了摆手,拽了拽被子又将自己裹紧,翻个个身,侧向而睡,不多时鼻息声开始震天响,呼呼作睡。
女子轻叹一口气,朝着外间的侍女道:“小环,快告诉马叔,就说公子昨夜不胜酒力,当下尚未清醒,晚些时间再回去!”
女子放下纬帐,微微一声叹息,她径首来到铜镜旁,侧掩着头,打理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简单的梳洗完毕之后,又拉着一件紫色的衣衫披上。
这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生的一副可人的模样,肤白如新剥的春笋一般,柳叶眉配上一双皓目黑眼珠,瓜子脸,显得极其的清雅秀丽,此刻她眉头微蹙,另有一股动人气韵,气质绝佳。
“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我到现在怎么也看不懂!”
女子皱着眉头瞧着躺在床头的少年看了过去,此人虽然紧闭着双眼,但面部微带笑意,一双眼睫似闭非闭,轻微跳动,似乎是正在经历一场美梦,他身长七尺,隆鼻朱唇,略显瘦削的面色微微泛着红,看上去着实长得不差。
女子托着腮部,呆呆地看着他,一会后,屋内再次静悄悄的。
那女子名唤婉萝,正是春香院的歌女。
“公子,又过了半个时辰了,该用早餐了,今天可是大事,别误了时辰!
婉萝姑娘,你在催崔公子,误了时辰,我们也不好交差!”
门外有人敲门道。
“催,催,催,就知道催!”
床上人皱了皱眉头,这才不情愿的翻起身。
“韩公子,马叔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早点起来吧!
你又何必为难他呢,这早餐都备好了!”
婉萝面带笑意,伸手拉着少年。
“好吧,看来是睡不好了!
来,婉儿,弹一首摸鱼儿,让门外那个天杀的也听听什么叫生活,什么叫艺术!”
少年并未理会门外,反而对女子说道。
少年尤其喜欢无事时便倚窗弹琴吟词,吟的便是元好问的的这首《摸鱼儿》,每至高亢凄凉处,辄不免泣下沾襟。
婉萝拨弄着琴弦,轻启玉唇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少爷,该走了!”
屋外老马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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