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江边夜市，空气又黏又热，混杂着烧烤的烟火、臭豆腐的浓烈，以及人群汗液蒸发出的那股子疲惫又亢奋的气息。
己经是晚上九点，这里的喧嚣才刚刚达到顶点。
林凡费力地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三轮车，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艰难穿行，最终在夜市中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稳。
他跳下车，动作熟练地用砖头垫好车轮，然后开始卸货。
“凡哥小吃”的招牌被他挂了起来，只是一块简单的LED灯牌，但在这一片花花绿绿中，反而显得清爽。
他今年二十二，刚从一个不错的985大学毕业两个月。
同班同学有的进了大厂，有的考公上岸，而他，林凡，此刻是这“江边夜市”的一个新摊主。
七天前，他被第三家面试公司以“经验不足”为由婉拒；七天后，他站在了这里，人生像个蹩脚的玩笑。
“妈的，寒窗十六载，归来仍是摊煎饼。”
林凡一边自嘲地笑了笑，一边利落地支起简易遮阳棚，接上从旁边店铺拉出来的移动电源。
他的动作有种奇特的流畅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炉子生火，面糊、鸡蛋、酱料一一摆开，摊车虽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那把菜刀，磨得锃亮。
这辆三轮车和摊位，是他用最后一点积蓄，加上从废品站淘来的材料自己改装出来的。
电路他自己走的线，防水做得极好；水管接口他自己缠的生料带，滴水不漏。
摊车下方，甚至还有一个他用旧冰箱压缩机改装的简易保鲜柜。
生活逼着他低头，但他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输的劲儿，全用在了这方寸之地上。
他刚把第一份面糊浇在鏊子上，一阵与这夜市格格不入的香风飘了过来。
不是廉价香水的味道，而是某种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的女士淡香。
林凡下意识抬头。
一双踩着七厘米细跟黑色高跟鞋、裹在透肉黑丝里的脚，停在了他的摊前。
那腿型，堪称完美。
小腿纤秾合度，脚踝精致，一路向上延伸进职业套裙的裙摆里，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往上，是窄窄的腰身，白色丝质衬衫束在裙内，衬得胸部弧线饱满，肩线平首。
最后，是一张脸。
林凡愣了一下。
是苏雪晴。
他们大学时代的校花，经济学院的冰山女神，隔壁班那个他曾经只敢在阶梯教室后排远观的焦点。
听说她一毕业就进了本市顶尖的跨国集团，是真正的都市精英，行走的风景线。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而且看起来……状态不对。
平日清冷绝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精心描画过的眼妆下，是掩饰不住的黑眼圈。
她手里还拎着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公文包，另一只手……居然提着她那双高跟鞋，赤脚站在微凉的水泥地上。
“一个煎饼果子，加两个蛋，不要葱。”
苏雪晴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倦意。
“好嘞，苏……同学？”
林凡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他注意到苏雪晴微微蜷缩的左手食指，贴着一个创可贴——那是不久前切菜伤到的吧？
他摆摊第一天也差点中招。
煎饼在滚烫的鏊子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林凡手腕翻转，木耙将面糊摊得极薄极圆，打蛋，撒葱花香菜（避开了不要葱的区域），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观赏性。
这是他多年帮厨和这几天疯狂练习的结果，火候、手感的掌控己臻化境。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流里流气的青年晃了过来，为首那个黄毛，一脚不轻不重地踢在林凡放酱料的箱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喂，小子，新来的？
懂不懂规矩？
这个月的管理费，该交了吧？”
黄毛斜着眼，叼着烟，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煎饼上。
林凡眼神一冷，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知道这帮人，是这片夜市的地头蛇，专挑新来的摊主下手。
他刚想开口周旋，却见苏雪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不易察觉的害怕，赤脚踩在地上，显得有些无助。
林凡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几位大哥，小弟刚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多包涵。
这管理费……是多少？”
“五百！
少一分，你这摊子今晚就别想开了！”
黄毛见林凡“上道”，更加嚣张。
五百？
林凡心里骂了一句，他这摊子一天毛收入刨去成本，净赚也就一百多。
他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怎么用摊车底下那根自制防身钢管最快放倒这几个家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合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一副精英模样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眉头紧皱，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斥责：“你们在干什么？
找事吗？”
是赵明。
林凡认得他，也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比他们高几届，现在和苏雪晴在同一家公司，是苏雪晴的狂热追求者之一。
黄毛被赵明的气势唬了一下，但马上梗着脖子：“你谁啊？
少管闲事！”
赵明冷哼一声，亮出一个烫金的名片夹，虽然没看清具体公司，但那派头很能唬人：“我是XX集团的赵明！
再不走，我立刻报警！”
“XX集团”的名头在这片儿似乎有点作用，黄毛几个互相看了看，骂骂咧咧地撂下几句狠话，悻悻地走了。
赵明这才转向苏雪晴，瞬间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面孔：“雪晴，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多不卫生啊！
走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环境很好……”他说着，鄙夷地扫了一眼林凡和他简陋的摊车，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苏雪晴却微微蹙了下眉，没理会赵明，反而对林凡说：“我的煎饼果子好了吗？”
“好了好了！”
林凡麻利地刷上秘制酱料，放上脆片，打包好递过去，笑容灿烂：“小心烫，苏同学。
一共八块。”
苏雪晴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接过煎饼，无视了身旁脸色尴尬的赵明，轻轻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她疲惫的美眸倏然睁大了一些。
这味道……外层酥脆到极点，内里却异常软糯，鸡蛋的香气和面糊完美融合，特制的酱料咸香中带着一丝回甘，竟然……好吃得让她差点咬到舌头。
连续加班带来的恶心反胃感，被这口温暖实在的食物瞬间抚平。
赵明看着苏雪晴居然真的站在路边吃起了煎饼果子，脸上彻底挂不住了，语气带着讥讽：“雪晴，这种底层人糊口的东西，你怎么能……底层人？”
林凡忽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在赵明和苏雪晴惊讶的目光中，蹲下身，从三轮车底下一个隐蔽的防水工具箱里，抽出一个半旧的硬壳文件夹。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不是钱，而是一叠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
他抽出最上面一张，递给赵明，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赵先生是吧？
你身上这件阿玛尼的衬衫，版型不错，但可惜，是前年的旧款了，袖扣的款式不对。
另外，闲着也是闲着，我正好在琢磨一个小玩意儿，您给掌掌眼？”
赵明下意识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讥讽就凝固了。
纸上是用铅笔精细绘制的结构图，虽然略显潦草，但各个部件标注清晰，原理一目了然——那是一台自动切菜机的设计草图！
虽然不是专业工程图纸，但其中蕴含的巧思，比如独特的进料口设计和多刀组转换结构，让他这个做市场的人都能隐约感觉到其中的价值。
“你这是……”赵明一时语塞。
“哦，瞎画的。”
林凡轻描淡写地收回草图，重新塞回文件夹，“摆摊切菜太费手了，想着能不能弄个机器代替。
见笑了。”
他不再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赵明，转头对慢慢吃着煎饼、眼神中充满探究意味的苏雪晴眨了眨眼：“好吃常来啊，苏同学。”
苏雪晴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个装着草图文件夹的三轮车，这才转身，赤脚踩着她的高跟鞋，走向夜市出口，背影在霓虹灯下依旧窈窕，却似乎少了些刚才的沉重。
赵明狠狠瞪了林凡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林凡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这几天切菜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又瞥了一眼那张画着切菜机的草图。
“切菜机……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充满干劲儿和期待的笑容。
扮猪吃老虎的游戏，和这弥漫着烟火气的真实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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