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扫帚的沙沙声中流过,转眼又是一年秋。
沈青萱依旧做着洒扫的活计,手脚愈发麻利,对府里的人事也摸得越发清楚。那日对老夫人院里丫鬟的顺手一提点,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泛起几圈微澜后便很快平息,并未立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她依旧每日低头做事,谨慎本分。
这日,她正擦拭着连接花园的一处抄手游廊的栏杆,忽见夫人院里的周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匆匆走过,面色不虞,嘴里低声训斥着:“……毛毛躁躁,一点规矩都不懂!冲撞了客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够赔?!”
两个小丫鬟吓得噤若寒蝉,眼圈发红。
沈青萱连忙退到一旁,垂首躬身让路。
周嬷嬷目光扫过她,脚步未停,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倒回来两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周嬷嬷微微蹙眉,似乎在想她的名字。
“奴婢沈青萱,在杂役处当差。”沈青萱低声应道,心弦微微绷紧。
“嗯。”周嬷嬷想起来了,似乎是浣衣房张嬷嬷提过一句“还算稳当”的那个丫头。看她此刻低眉顺眼、举止规矩的样子,倒确实比身边这两个慌里慌张的强些。
“夫人院里有个小丫头家里有事,告假出去了。眼下院里缺个使唤的人手,专负责廊下的茶水点和传递些不打紧的简单话。”周嬷嬷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收拾一下,即刻过来顶几天缺。机灵点,别出岔子。”
沈青萱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夫人院里!哪怕是临时顶缺,负责的还是最边缘的活计,那也是夫人院里!是多少低等丫鬟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她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面上依旧恭顺,声音平稳:“是,奴婢遵命。谢嬷嬷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不敢出错。”
周嬷嬷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领着那两个犯错的丫鬟走了。
沈青萱立刻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她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再次来到夫人院落时,她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不同。
院子更宽敞轩亮,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角落放着精心打理的花草。廊下站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低声交谈着,眼神里都带着审视。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矜持而紧张的气氛。
一个二等丫鬟出来,将她领到廊下角落一个小小的茶水间,简单交代了差事:看好小茶炉,保证热水不断;备好干净的茶盏;若廊下有主子或客人坐下歇息,要及时上前斟茶;偶尔帮院里跑腿传些无关紧要的话。
“在这里,眼睛要亮,手脚要勤,但嘴巴要紧。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记住了?”二等丫鬟语气冷淡。
“是,姐姐,奴婢记住了。”沈青萱低声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将那小茶水间打理得干干净净,茶盏擦得光可鉴人,热水随时备着,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她时刻注意着廊下的动静,一旦有人驻足,便立刻垂首上前,无声而利落地斟上温度适宜的茶水,然后迅速退下,绝不多停留一秒。传话时,只听令内容,从不打听缘由,也绝不添加一字一句。
她像一抹安静的影子,却又将份内事做得滴水不漏。
偶尔,她能听到夫人房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或是训斥下人,或是与其他管事嬷嬷商议家事。她从不刻意去听,但那些话语总会飘进耳朵一些。她知道了夫人对哪些事尤为在意,知道了哪位嬷嬷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心腹。
她也仔细观察着夫人院里这些大丫鬟们的行事做派。她们如何回话,如何安排活计,甚至如何悄无声息地给守门的小丫鬟塞好处行方便。这里面的学问,比浣衣房和杂役处深了何止十倍。
周嬷嬷偶尔会路过,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茶水间,见一切井井有条,那丫头也总是安分守己地待在角落里,便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几天后,告假的小丫头回来了。
沈青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将茶水间最后收拾了一遍,向管事的二等丫鬟告退。
那二等丫鬟难得地对她笑了笑:“这几日辛苦你了,做得不错。”甚至还抓了一把丫鬟们常备的零嘴果子塞给她。
沈青萱道了谢,恭敬地退出了夫人院落。
回到杂役处,熟悉的扫帚似乎都沉了些许。但她心里却并无太多失落。
这次短暂的顶缺,像为她推开了一条门缝,让她窥见了更高处的风景,也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她要堂堂正正地回到那里去,不是顶缺,而是成为其中一员。
她摸了摸怀里那把果子,没有吃,而是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点甜头,是肯定,更是提醒。
提醒她,那条向上爬的路,她终于,真切地触碰到了一丝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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