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拉着盛夏午后,陈砚之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砸在脸上,带着熟悉的温热感。
鼻尖萦绕着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还有……老槐树特有的、带着微涩的木质香。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光,却在看清自己手掌的瞬间僵住——那是一只瘦小的手,指节不明显,掌心还留着昨天爬树蹭破的浅疤,结着层薄薄的痂。
这不是他的手。
至少,不是他三十岁时那双常年握着罗盘、指尖沾着朱砂痕迹的手。
“砚之!
发什么呆呢?
该回家吃饭了!”
远处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嗔怪的调子。
陈砚之循声望去,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站在影子里朝他招手。
阳光落在她鬓角,几根碎发泛着浅金,那是1998年的夏天,母亲眼角还没有后来那些深纹。
他……回来了?
陈砚之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凉鞋,鞋面上画着的卡通图案己经磨得模糊。
这里是乡下外婆家的院子,他十岁那年暑假住过的地方。
记忆里,这个午后他应该在槐树下用树枝画符——那时刚从外公的旧书箱里翻到本残破的《道德经》,看不懂文字,只觉得里面插图里的符篆好玩,便有模有样地画着玩。
可现在,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触感。
就在刚才“醒来”前,他分明正站在终南山的道观里,指尖掐着“雷诀”,试图引一道微弱的气感入体。
作为三十岁的陈砚之,他浸淫道家典籍十余年,深信“道生一,一生二”的宇宙法则,却始终未能真正触碰到传说中的“气”,首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眩晕,再睁眼,竟成了十岁的自己。
“发什么傻?”
母亲走过来,伸手替他拂去裤腿上的草屑,“是不是又偷偷去河沟里摸鱼了?
你外公的《南华经》找到了没?
他老人家回来要是见书丢了,准得罚你抄《道德经》。”
《南华经》?
陈砚之心里一动。
他记起来了,就是今天,外公那本线装的《南华经》不见了。
后来家里人翻遍了院子,最后是在外婆腌咸菜的缸底下找到的,书页泡得发涨,外公为此惋惜了好几天。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落在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
十岁的他当时只顾着慌张,没注意到树干离地三尺的地方,有一块树皮颜色略深,形状像片蜷缩的叶子。
三十岁的记忆碎片涌上来——他曾在一本清代的道家杂记里见过类似记载,说某些老树吸纳日月精华,树身会自然形成“灵窍”,若有童男童女纯心靠近,或能感知到一丝“天地之气”。
“妈,我去树下找找看。”
他说着,不等母亲回应,便几步跑到槐树下。
小小的手掌贴上树干,温热的触感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道德经》里“致虚极,守静笃”的句子,试着放空思绪。
这是他成年后修炼时常做的功课,此刻用在十岁的身体里,竟有种奇异的契合感。
起初并无异样,只有蝉鸣和远处的鸡叫。
但渐渐地,他仿佛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嗡”声,像是从树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掌心传来一阵微弱的脉动,像水流轻轻拂过,转瞬即逝。
“找到了!”
陈砚之猛地回神,低头看向脚边——那本蓝布封皮的《南华经》正躺在一簇三叶草里,封面上沾着几点泥土。
他弯腰捡起书,指尖碰到书页的刹那,又一次感受到那丝微弱的脉动,这次不是来自树干,而是来自书页本身。
他翻开封面,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古朴的竖排文字,在某一页的空白处,有外公用工整小楷写的批注:“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橐龠”,风箱也。
天地如橐龠,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陈砚之的心脏“咚咚”跳起来。
三十岁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字句,此刻结合掌心残留的奇异触感,竟让他隐约触到了一丝脉络。
难道……这场重回童年,并非偶然?
母亲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书拍了拍灰:“这孩子,还真让你找到了。
快回家,你外公买了冰棍儿,再不吃要化了。”
陈砚之跟着母亲往屋里走,回头望了一眼那棵老槐树。
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跳动的符号。
他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一片槐树叶——刚才那丝脉动最清晰时,这片叶子恰好落在他手心里。
冰棍的甜腻在舌尖化开时,他看着外公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
他不是简单地回到了过去。
他是带着三十岁的道心,回到了那个一切尚未开始,却早己埋下伏笔的起点。
这个世界,或许远比他曾经认知的,要玄妙得多。
而那神秘的力量,就藏在这些寻常的草木、寻常的日子里,等着他用一颗童稚之心,以道家之法,慢慢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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