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他躲在楼梯间啃着干硬的面包。
手机又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字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
“晨晨啊！”
母亲熟悉的语气立刻穿透听筒。
“吃饭没？
公务员报名开始了你知道不？
这次可一定要上心啊！
你王阿姨家儿子，去年就考上市局了，现在多风光！
你也得给妈争口气！”
张历晨嘴里发苦，面包渣噎在喉咙里，他用力咽下去，声音努力装得轻快：“知道了妈，我在看呢，资料都买了。”
“光买资料有啥用！
你得下功夫学！”
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还有啊，你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银行上班，条件可好了！
照片我看了，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
你这周末无论如何得回来见见！”
催考公的声音还没落下，催婚的炮弹又砸了过来。
张历晨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熟悉的烦躁和窒息感涌了上来。
考公考公！
相亲相亲！
我是什么？
你们完成任务的工具吗？
他死死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顺从：“这周末啊？
妈，我这边……可能得加班，机构排了课……加班加班！
你那破兼职有什么好加的？
能加出个编制还是加出个媳妇？”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满和焦虑。
“你都25了！
你看看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你不急，我和你爸头发都要急白了！
我们供你读书容易吗？
就盼着你有出息，成家立业！
你倒好……”母亲后面的话，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张历晨的耳朵里，刺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是啊，父母在田地里弯腰驼背、汗流浃背供他上学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他没用。
他是个废物。
“……妈，我知道了，我……我尽量安排。”
他几乎是哀求般地打断母亲，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匆匆挂了电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手腕内侧，被指甲掐出的新鲜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旧伤叠着新伤，是他无处宣泄的痛苦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下午的工作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张历晨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瘫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手机屏幕幽幽亮着，是李阿姨发来的“相亲对象”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温婉。
他烦躁地划掉信息，随手拿起桌上一本翻旧了的杂志。
那是他偷偷买的，里面有一组他喜欢的男模特的硬照。
线条分明的侧脸，深邃的眼神……他看着看着，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白白净净会过日子……呵，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我是个异类。
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异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猛地合上杂志，像被烫到一样把它塞进抽屉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夜深人静。
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投射进来，在斑驳的墙壁上跳动。
张历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天王太太的刻薄嘴脸、母亲电话里的声声催促、抽屉里那本杂志冰冷的触感……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冲撞、放大。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越收越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窒息感。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窗外的车流声。
“考公……考研……结婚……生孩子……没出息……丢人……你是个变态！”
“我们白养你了！”
那些声音，有父母的，有王太太的，甚至是他自己内心最恶毒的评判，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彻底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感觉不到一丝氧气进入肺部。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反锁上门。
冰冷的瓷砖贴在滚烫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趴在马桶边，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酸楚和绝望。
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惶和痛苦，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结束吧……太累了……真的好累……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伸出手，视线模糊地寻找着什么……就在这时，被他胡乱丢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是母亲发来的一条新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晨晨，你抽屉里那本男人杂志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你是不是变态？！
你太让爸妈丢人了！！！”
轰——！
最后一丝维系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巨大的羞耻感、被彻底看穿的恐惧、无法辩驳的绝望、还有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猛烈地爆发出来。
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鸣，盖过了手机持续震动的嗡鸣声，盖过了一切。
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首首地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倒去。
意识坠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听到自己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无声的呐喊，随即，万籁俱寂。
狭小的卫生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照着地上那个失去意识的身影，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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