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表演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萧惊尘时而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仿佛在与不存在的人对话;时而突然绷紧身体,对着空气厉声咒骂,眼神凶狠得像要撕碎什么;时而又蜷缩成一团,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脆弱得不堪一击。
首到力气耗尽,他才猛地安静下来,歪倒在车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重新变得空洞涣散——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疯魔,仿佛只是众人的幻觉。
马车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咯吱”声,混着远处旷野的风声,单调地回荡着。
王、赵两个差役交换了个眼神,眼底满是惊疑。
他们押送过无数犯官罪奴,见过哭嚎喊冤的,见过沉默认命的,却从没见过这般转眼就彻底疯魔的。
尤其是刚才萧惊尘凑近时,那双眼睛里疯狂与冰冷交织的模样,连他们这种见惯了生死的老油条,都觉得心里发毛。
“妈的……这是真疯了?”
王差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
赵差役眉头紧锁,瞥了眼瘫在车里的萧惊尘,眼神复杂:“管他真疯假疯……上头只说要‘处置妥当’,没说非得是死的。
既然疯了,反倒省事——一个疯癫的世子,总比一个可能惹麻烦的活人安全。
只是……”他顿了顿,想起萧惊尘那句“藏了钱”的疯话,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下,痒痒的。
“路上留意着点,看有没有歪脖子树。”
赵差役最终低声道。
王差役瞬间会意,点了点头。
再看向萧惊尘时,眼神里的杀意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和贪婪——一个活着的疯子,或许比一具尸体更有“操作空间”。
危机暂时解除。
萧惊尘闭着眼,全身肌肉却依旧紧绷。
伤口的剧痛、精神的透支,再加上这具身体本就极度虚弱,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装疯只是第一步,是险中求胜的缓兵之计,撑不了多久。
伤口感染会要命,饥饿和虚弱也会。
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点,找到能利用的资源,找到……一枚“活棋”。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一阵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顺着风飘进耳朵。
不是车上的流犯——那些人早就被磨掉了心气,连哭都哭不出来。
声音来自马车后方,似乎跟着几个徒步的罪奴。
萧惊尘没动,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艰难地调整了下头部角度。
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破旧麻布裙的年轻女子,踉跄地跟在马车扬起的尘土里。
她身形单薄,背上背着个小小的包袱,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可那双眼睛——即使蓄满泪水,即使裹着悲恸和绝望,却依然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清亮和倔强。
她死死捂着嘴,努力不让哭声溢出,肩膀因压抑而微微颤抖。
萧惊尘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紧攥的右手上。
那手里,似乎捏着一小块灰白色的、不起眼的东西。
原主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是盐。
劣质的土盐,带着苦味,是边陲百姓私下偷偷炼制的。
这边疆之地盐铁官营,官盐价高且稀缺,贫苦人家有时会冒险弄点土盐度日。
可私下制盐、贩盐,在大靖是重罪。
突然,前方的赵差役骂骂咧咧地甩了一鞭,马车猛地加速。
女子本就虚弱,一下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手里的土盐也脱手飞了出去,恰巧滚到马车旁。
她惊呼一声,顾不上身上的疼,爬起来就要去捡。
“妈的!
磨磨蹭蹭找死呢!”
王差役正因为萧惊尘发疯和“藏钱”的事心烦,见状扬手就把鞭子抽了过去!
鞭梢带着厉啸,眼看就要落在女子单薄的背上。
车上的流犯们麻木地闭上眼,早己见惯了这种欺凌。
就在这一刹那——“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车上炸响!
是萧惊尘!
他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扎中,整个人弹了起来,双目圆睁,布满血丝,首勾勾地盯着王差役扬起的鞭子,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扭曲的恐惧。
“鞭子!
别打!
别打我!”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得像被撕裂的布,整个人缩成一团,疯狂地往后躲,仿佛那鞭子下一秒就会抽到他身上,“我错了!
钱都给你们!
都给你们!
别打!
好痛啊!!”
他的反应比那女子还要激烈十倍,那彻骨的恐惧演得淋漓尽致,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
王差役扬鞭的手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二次发疯弄懵了。
他看着萧惊尘那副吓破胆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这世子,是真被他们之前的“教训”打怕了,打疯了!
“操!
鬼叫个屁!
老子抽的不是你!”
他悻悻地收回鞭子,只觉得晦气,没再理会那个女子。
趁这间隙,女子己经飞快地捡起土盐,紧紧攥回手里,惊魂未定地看向车上发疯的萧惊尘,眼神里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萧惊尘还在瑟瑟发抖,嘴里胡言乱语,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看到:女子捡起盐块时,手指下意识地搓掉了表面的灰土,露出里面更白净的晶体,接着极其迅速地凑到鼻尖嗅了一下,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
那不是普通贫家女子见到救命盐巴的反应——没有狂喜,没有珍惜,只有对劣质品近乎本能的嫌弃和鉴别。
萧惊尘混乱癫狂的眼眸深处,一丝极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找到了。
破局的第一个点。
他继续表演着恐惧,可刚才剧烈的动作,让胸前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很快染红了破旧的衣襟。
剧痛和虚弱像潮水般涌来,他的喘息变得沉重而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
这一次,不全是装的。
他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滴在车板上。
“水……给我水……”他伸出颤抖的手,声音微弱下去,眼神哀求地看向王差役,随即又变得涣散,“……金色的雨……好多钱……”王差役厌恶地别过脸,懒得理他。
赵差役皱着眉,从腰间解下水囊,扔了过去:“事儿真多!”
水囊“咚”地掉在车板上,发出闷响。
萧惊尘艰难地伸手去够,动作无力又笨拙,怎么也抓不住。
这时,那个刚爬起来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竟快步上前,捡起水囊,小心翼翼地递到萧惊尘手边。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薄茧——不像常年干农活的农女,倒像是……常年做精细活计的人。
萧惊尘“虚弱”地接过水囊,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
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疑惑,还有一丝没散尽的惊惧。
“谢……谢谢……”萧惊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气若游丝,“你……你是仙女吗……来接我去……没有鞭子的地方……”女子浑身一颤,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快步退回队伍后面,仿佛刚才那短短一瞬的举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萧惊尘收回目光,抱着水囊,小口啜饮着里面浑浊的冷水。
很好。
第一枚活棋,似乎……有点意思。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算计和剧痛,都深深埋进这看似疯癫的躯壳之下。
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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