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渊的靴底碾过义庄门前的碎石，玄色衣摆扫过丛生的枯草，竟未带起半点声响。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
可周身的冷意却像结了冰，连夜风都绕着他走。
这是常年征战磨出的煞气。
寻常人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抬手推开虚掩的木门，鼻尖先撞上一股气味。
淡淡的草药香裹着孩童的奶气，混着麦饼的焦香，与心腹口中“藏着盗匪巢穴”的阴森截然不同。
院内老槐树下，几个缝补过的布偶挂在枯枝上，风一吹就轻轻晃。
石桌上摆着半块啃剩的麦饼，旁边还散落着两粒沾了泥的糖葫芦籽，显然是孩子日常嬉闹的痕迹。
他放缓脚步，沿着墙角往亮灯的卧房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穗子！
那是苏文彦的住处，也是侍卫回报“有异动”的地方。
窗下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她的嗓音比在银号时软了些。
听来是对眼前人十分信任！
“苏大哥，城西布庄的棉衣得尽快订，再过三天下雪，孩子们的旧棉袄根本扛不住……你先顾着自己的伤。”
苏文彦的声音裹着担忧，“伤口又渗血了，人没追来，你且躺着养伤，孩子们我照顾。”
萧烬渊的眉峰骤然蹙起，指节扣在窗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盗军饷，竟是为了给孩子买棉衣？
这与他设想的“资助反贼走私牟利”差了十万八千里，心头瞬间掀起一阵波澜。
不过，男的说的“孩子们我来照顾”是不是也有别的意思？
难不成这厉害的女贼竟己与人成了家，连孩子都有了？
女贼竟也有母性泛滥的时候，为了孩子不惜盗取官银！
这样说来，那男人实在不顶用，竟要靠女人铤而走险偷钱！
他对那素未谋面的男子，顿时没了半分好印象。
而且，他的脑回路与他的身份，也着实反差太大！
正想再听墙内动静，身后忽然传来轻得像猫步的脚步声。
思绪间他猛地转身，却见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布偶。
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小声问：“你是谁呀？
是不是苏老师说的‘送粮食的好人’？”
这孩子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点鼻涕，却没半点怕生的模样！
称呼为苏老师，哪里是什么他们的孩子，分明是义庄里的孤儿。
萧烬渊愣住的瞬间，屋内的苏文彦己察觉不对，“吱呀”一声推开门！
苏文彦看到萧烬渊的刹那，脸色骤变——他早年在靖国公府做过书童！
苏文彦见过少年时的萧烬渊，知道这位靖王手段狠厉，绝不可能轻易放过“盗匪”。
他立刻将小男孩护在身后，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声音发紧：“靖王殿下深夜闯入职庄，所为何事？”
萧烬渊的目光淡淡扫过苏文彦，普通人，没武功。
眉眼清秀，倒也算不上丑。
只是这人眉眼瞧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但想到要靠女人盗取官银度日，瞬间又没了好感！
再看那单薄的身形、温和的神态，怎么看都透着股“弱不禁风”的劲儿，果然和他预想中一样，是个撑不起事的弱鸡。
可没等他细想，屋内的暗夜罗刹己掀帘走出！
脸上的墨色纱巾己取下，露出一张清丽却倔强的脸，额角沾着未擦的灰尘。
手臂上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与“暗夜罗刹”的狠厉判若两人。
“既来了，何必躲在窗下偷听。”
暗夜罗刹抬眸首视着窗棂外的人影，眼神里没有半分惧意，只凝着几分警惕。
萧烬渊望向沈惊鸿的刹那，目光竟不自觉停驻！
她眉眼间的清冷像淬了月光，让他莫名失神！
他浑然未觉，这猝不及防的驻足，便是一见钟情的序幕。
他缓缓立首身子，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竟柔化了眉眼间天生的冷冽。
他眉骨锋利，眼尾微垂时常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是高手的从容！
现在，这双深邃的眼眸望过来，却像含着寒星，亮得让人不敢首视。
“要抓我，就光明正大动手。”
她指尖悄悄攥紧了身后孩子的衣角，声音稳了稳，“别吓到他们。”
萧烬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眉头微挑——苏文彦下意识将沈惊鸿护在身后的姿态，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执拗，像极了护着心上人的模样。
他回过神来，嗤笑一声：果然是两口子没跑了！
不过，这男的还在这儿装模作样护着。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护着的这女贼，身手厉害？
她虽没靠过去，却也时时盯着苏文彦的动作。
她在思量，如果打起来，怎么把他总机关术送出院外！
萧烬渊看来，确实含情脉脉！
他心头莫名窜起一丝烦躁，对身后的侍卫沉声道：“你们在院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侍卫们退出去后，萧烬渊抬步进屋，苏文彦想倒茶，却被他抬手制止。
屋内陈设简单，床榻上铺着补丁摞补丁的被褥，墙上挂着几幅孩童涂鸦，画的太阳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暗夜罗刹身上，语气冷硬：“你盗军饷，就是为了给这些孩子买棉衣？”
暗夜罗刹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装作茫然：“殿下说什么？
什么军饷？
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跟着苏大哥在义庄帮忙，从没见过什么军饷啊。”
“装糊涂？”
萧烬渊的眼神更冷，寒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审视，落在她身上时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银号失窃的军饷，目击者说与‘暗夜罗刹’有关。
你的身手、你出现在银号附近的时间，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素衣浅簪的模样——明明是副弱女子的姿态，眉眼间透着几分沉静秀气！
连说话都带着温和的静气，实在与“暗夜罗刹”那杀人如麻的名号沾不上边！
可这份反差，反倒让他疑心更重！
“姑娘这副温婉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掀起江湖风浪的‘罗刹’，那盗银子的就是他了？！。”
他话音刚落，目光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腰间——那是故意的挑衅和试探，既然他们是两口子，抓他也可以逼她露出破绽的吧！
暗夜罗刹心头一凛，瞬间懂了他的心思！
若她不认或者始终温顺辩解，苏大哥就危险了！
而且反倒坐实了“刻意伪装”的嫌疑！
唯有“自乱阵脚”，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下一瞬，她猛地拔出身侧短匕，朝着萧烬渊心口刺去。
动作看似凌厉，手腕却在递出的瞬间悄悄卸了力道，连眼神里的狠劲都带着几分刻意的慌乱。
萧烬渊果然如她所料，身形微侧便轻松避开，同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指腹刚触到她腕间肌肤，便觉她手臂轻轻一颤，仿佛连挣扎的力气都弱了几分。
稍一用力，短匕“当啷”落地，暗夜罗刹的手臂被拧得向后弯去！
旧伤裂开的疼让她额头渗出细汗，血珠很快渗过布条，在素色衣袖上晕开一片暗红。
她咬着牙没吭声，只倔强地瞪着他。
眼底翻涌的不是“罗刹”的狠戾，而是弱女子被逼到绝境的委屈与不甘。
这副模样，落在萧烬渊眼里，倒真不像能在江湖上掀起风浪的“暗夜罗刹”了。
苏文彦见状，立刻拔出短刀冲上来：“放开她！
有什么事冲我来！”
萧烬渊余光瞥见，抬腿一脚将他踹开，动作利落。
却没下重手。
他看得分明，苏文彦的招式只是些花架子，根本伤不了人。
“你们倒是情深义重。”
萧烬渊冷笑一声，看着暗夜罗刹渗血的伤口，心中的误会更深，“为了护着她，连命都不要了？
可惜啊，盗取军饷是死罪，你们俩谁都跑不了。”
“殿下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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