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发现不对劲，是从早晨刷牙开始的。
牙膏沫在嘴里泛开一股陌生的咸涩，不是盐的咸，是那种……眼泪流进嘴角，带着绝望和铁锈味的咸。
他皱了皱眉，吐掉沫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水龙头。
老旧的银色龙头滴着水珠，一切如常。
首到他走到街上，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抱怨。
“搞么子鬼喽！
今早的粉汤啷个是咸的？”
对门早餐店的张婶叉着腰，对着锅里怒吼，她的暴躁情绪让锅里的汤剧烈翻滚，几乎要溢出来——这是张婶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弱的共振，让液体的沸点降低了。
“我冲的咖啡！
完全败掉了！
一股子海水的腥气！”
写字楼下来的白领端着纸杯，一脸崩溃，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因为他的烦躁而不停闪烁。
林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像一块被抛入深海的石头，不断下坠，没有尽头。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昨晚又梦到了苏晓，梦到她坠入那片深不见底的蓝色，而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现在，看来是他的悲伤，渗过了梦境，污染了整座城市的水循环系统。
他的共振强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共振现实，去他妈的共振现实。
他低声用苏晓教他的那句异乡方言骂了一句，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拉高了外套的拉链，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失控的情绪锁在里面。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迟疑地接起，对面传来一个被变声器扭曲的、急促的女声：“‘深海’？
是你吗？
情绪维稳局己经定位到水污染的核心是你家了！
他们还有三分钟到达！
想活命，现在立刻去城西的‘老地方’废车场，找一个叫‘陈野’的瓜皮！
快！”
电话戛然而止。
“深海”？
那是苏晓以前开玩笑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安静又有点忧郁。
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
林深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维稳局……那个传说中专门处理他们这种“异常个体”、手段酷烈的官方机构……他抬头，看见街角，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正无声地滑入他所在的街区。
车窗是深色的，看不见里面，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
跑！！！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他猛地转身，撞开一个正在抱怨自来水的大叔，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后巷。
他听见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轻微声响，以及一种类似昆虫振鸣的细微噪音——那是维稳局标准装备“情绪探针”启动的声音。
他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悲伤被巨大的恐惧暂时压过，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的水汽正在因为他的恐慌而凝聚，巷子两侧墙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湿润、蔓延。
不能失控！
不能再失控了！
他拼命告诉自己，咬紧牙关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
城西废车场……老地方……陈野……瓜皮……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子里翻滚。
他冲出小巷，来到一条相对开阔的街道，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
然而，他刚一抬手，街边一排共享单车的智能锁接连发出“滴滴”的错误提示音，旁边一个广告牌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啧，这破信号！”
一个路人烦躁地拍打着手机。
林深暗骂一声，是他的情绪在干扰电子设备？
以前从没这么明显过！
是能力在增强，还是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失控？
他不敢再停留，压低帽檐，混入人群，朝着城西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能感觉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维稳局的人，还在跟着他。
就在他经过一个街心公园的喷水池时，异变再生。
喷水池原本欢快的水柱，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猛地一滞，随即，水流开始扭曲、变形，不再遵循物理规律，而是像一株怪异的、挣扎的植物，向上扭曲生长，顶端甚至开出了一朵由水构成的、近乎透明的花。
那花的形状，和苏晓实验室窗台上那盆她最喜欢的、己经枯萎的铃兰，一模一样。
林深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瞳孔收缩。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这“奇观”。
只有林深知道，这不是奇观。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苏晓最顽固的思念，在此刻恐惧与悲伤的交织下，不受控制地具现化了。
“目标确认。
高强度共振者，‘深海’。
实施抓捕。”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深猛地回头，看到三个穿着类似防化服、但线条更流畅的黑色制服的人，呈三角阵型围住了他。
他们脸上戴着覆盖半张脸的面具，眼睛的位置是两片暗红色的镜片。
刚才说话的，是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一个正对着他、发出低沉嗡鸣的金属棒状物。
“跟我们去‘静默中心’，接受评估和‘安抚’。”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深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知道，一旦被带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苏晓的警告，那个神秘的电话……他必须信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情绪，但看着那朵摇曳的水铃兰，苏晓坠落前的笑脸再次闪过脑海。
轰！
一股无形的冲击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喷水池的水猛地炸开，化作漫天咸涩的雨滴落下。
那三个维稳局干员被这股蕴含着巨大悲伤和抗拒力的水浪冲得后退了半步，手中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趁此机会，林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西的方向，拔腿狂奔。
“报告，目标情绪失控，共振强度超出预期。
请求二级权限，使用‘镇静力场’。”
为首的干员冷静地汇报着，同时抬手，一道淡蓝色的、网格状的光束从他手腕上的装置射出，扫向林深的后背。
林深感到一股强烈的困意和虚弱感袭来，脚步一个踉跄。
但他脑海中苏晓坠落的画面再次闪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冲散了困意。
“滚开！”
他回头嘶吼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共振力量。
旁边一家便利店橱窗的钢化玻璃，应声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干员们显然没料到他的反抗如此激烈，动作微微一滞。
林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拐进另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将他们的视线隔开。
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咸涩的雨水（或许是他自己召唤出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那个废车场在哪里，不知道陈野是谁，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
因为他悲伤的时候，连整座城市的水，都会为他哭泣。
而有些人，不允许这样的“哭泣”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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