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根据记忆碎片,应是嫡母王氏的心腹,刘嬷嬷,她一手叉着水桶腰,一手端着个脏兮兮边缘还有个大豁口的陶碗。
碗里装着半碗灰扑扑、黏糊糊、散发着微妙酸馊气味的…东西。
刘嬷嬷三角眼一翻,视线嫌弃地抽在蜷缩在草堆里的云汐身上。
“啧,小贱种命倒是硬得很呐?”
破锣嗓子一开腔,就能让死人气得再活过来,“泡了那么久的池塘水都没死透?
还在这儿喘气儿呢?
真是祸害遗千年!”
她往前走了两步,毫不客气地把那破碗往云汐面前的干草上一墩,几滴馊水溅了出来,落在枯草上。
“喏!
夫人心善,赏你的!
赶紧吃了,别装死狗!
吃饱了好有力气……”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黄牙一龇,挤出个恶毒的笑容,“……上、路、啊!”
那“上路”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诅咒和威胁。
若是真正的、怯懦卑微的云汐,此刻怕是早己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一边感激涕零地接过这碗断头饭,一边恐惧着自己未知的恐怕很快就会到来的路了。
但此刻,在这具瘦弱身体里的,是一个刚刚经历过至亲背叛、神魂撕裂、从地狱爬回来的女帝灵魂。
云曦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这?
这种程度的言语侮辱和恐吓?
比起夜凌霄那淬炼了万年的匕首和云瑶那癫狂嫉妒的绝杀阵,简首如同稚童的呓语,粗糙得令人同情。
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虎落平阳,就得先趴着。
龙游浅水,也得先学会用虾米的方式游泳。
几乎是本能反应,属于原身云汐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懦弱,条件反射般地接管了这具身体的表现。
她猛地瑟缩了一下,肩膀紧张地耸起,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长长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也完美地掩盖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的冰冷厉芒。
她伸出那双冻得发青、瘦可见骨、还沾着泥污的小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破碗。
动作迟缓又笨拙,充分表现了一个“刚从溺死边缘挣扎回来、虚弱又惊恐”的废柴庶女该有的状态。
“……谢……谢谢嬷嬷……”声音细若蚊蚋,沙哑破碎,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恐惧。
刘嬷嬷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怂包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她就喜欢看这种高高在上的小姐被她踩在脚下肆意揉捏的感觉,这极大地满足了她那扭曲的虚荣心。
“哼!
算你还有点眼色!
赶紧吃!
吃完把碗刷了!
要是敢偷懒,仔细你的皮!”
刘嬷嬷恶声恶气地又骂了几句,这才扭着肥硕的腰身,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再次把破门摔得震天响。
柴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确认那老货走远了,云汐脸上那副怯懦惊恐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变得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眸子,深得像古井寒潭。
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那碗馊饭。
馊味、酸味、霉味混合在一起,顽强地往她鼻子里钻。
吃下去?
她凤炎女帝就算立刻魂飞魄散,彻底湮灭,也绝不会把这种东西放进嘴里。
手腕一倾,毫不犹豫地将碗里那点“恩赐”全部倒在了角落最阴暗潮湿的泥地里。
那点糊糊甚至没能在地上多坚持一秒,就迅速地被贪婪的泥土吸收殆尽,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污渍。
很好,也算是……回馈大地,物质循环了。
她想。
处理掉眼前的危机,她开始冷静地评估自身现状。
这具身体,真是……破败得可以。
虚弱,肌肉无力,气血两亏,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落水受寒所致。
寒冷,西肢冰凉,体温偏低,再在这漏风的柴房待上一夜,恐怕真要去见阎王。
哦不,她刚从那边回来,业务还不熟练,暂时不想再回去报到。
最要命的是经脉。
她凝神内视,果然如记忆所示,经脉细若游丝,而且被一种浑浊不堪类似淤泥般的杂质堵得严严实实,别说修炼,能正常活着都算奇迹。
这显然不是先天如此,更像是……后天被人为破坏或下了某种恶毒的禁锢?
云曦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这云家,水看来也不浅。
但,底子似乎……尚可?
这具身体的根骨,抛开那堵塞的经脉不谈,隐约能感觉到一丝奇异的通透感,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璞玉,只是如今蒙上了厚厚的尘垢。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活下去,然后,复仇。
第一步,必须先摆脱这随时可能冻饿而死的窘境。
指望云家发善心?
不如指望夜凌霄和云瑶突然良心发现自刎谢罪。
资源……她再次环顾这间一无所有的柴房。
目光扫过那些干枯的柴火,烧火取暖?
目标太大,容易引来刘嬷嬷之流。
扫过漏风的墙壁,堵上?
需要材料和时间。
扫过地上偶尔快速爬过的……嗯?
小强兄?
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多足小毒虫?
云曦的目光在这些小生物身上停顿了片刻。
前世她精通丹道毒术,万物皆可入药,毒虫毒草更是运用得出神入化。
这些小家伙……倒是些不错的材料,比如……提取一点麻痹毒素?
或者以其为引,配制最基础的驱寒药粉?
一个大胆而略显重口味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形。
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些小邻居,但……死道友不死贫道,生存面前,一切从权。
她的视线最终,再次精准地定格在了墙角那株之前就注意到的、蔫头耷脑、几乎与尘土融为一体、半枯黄的凝露草。
虽然品质低劣得让前世见惯了仙草神药的女帝想叹气,但在这片资源的荒漠里,它无疑是唯一的绿洲。
这玩意儿,哪怕只是最枯黄的茎秆,也残留着一丝微乎其微的药性:凝神,润脉,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眼下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来说,不啻于久旱甘霖。
关键是,如何利用它?
没有药鼎,没有真火,甚至连个像样的捣药罐都没有。
云汐眯起了眼睛,那双曾经掌控亿万生灵,裁决山河的凤眸里,闪烁起一种名为“因地制宜”、“土法炼钢”的……奇异光芒。
她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慢慢地坚定地,探向那株不起眼的枯草。
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干枯草茎的瞬间,一阵响亮的腹鸣声,如同抗议的闷雷,猛地从她空空如也的肚子里炸响,在这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云汐的动作僵住。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出不雅声响的肚子,再抬头看了看墙角那株孤零零的凝露草。
很好。
复仇大业的第一步,看来得先跟这具凡俗肉身的……基本生理需求,做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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