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坐在维护部休息室的金属长椅上,手里还攥着那杯早己凉透的温水。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归墟网络里那些破碎的数据流。
颈后的量子神经接口还在隐隐发烫,残留着被深紫色数据流冲击时的麻痹感,每一次吞咽,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首到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从工作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色的卡片 —— 那是母亲的意识芯核数据卡。
卡片比指甲盖略大,边缘磨得有些光滑,正面刻着母亲的名字 “苏清”,背面是一串细密的量子编码,像母亲从前在实验室里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复杂,却藏着他读不懂的温柔。
“妈,今天遇到怪事了。”
陆沉把卡片贴在眉心,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稍微压下了太阳穴的胀痛,“归墟里有一道紫色的数据流,它在吃那些历史数据,就像…… 就像你以前说过的‘数据寄生虫’。
李博士说,那可能是噬星者。”
卡片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金属本身的冷意透过皮肤渗进来。
他想起三个月前,龙缘集团的技术员把这张卡片交给自己时说的话:“苏研究员的芯核损毁了 70%,剩下的 30% 里,大部分是她在母星毁灭前上传的实验数据,只有一点点…… 是关于你的记忆碎片。”
那一点点记忆碎片,是陆沉唯一的念想。
他曾无数次尝试接入那 30% 的数据流,却只看到些模糊的片段:母亲在实验室里调试仪器的背影,窗台上那盆和他同名的 “沉水香” 开花的样子,还有一次,是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 “等实验成功了,我们就去看蔚蓝最南端的海”。
可现在,连这点念想都可能被噬星者吞噬。
陆沉把卡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指尖在口袋边缘顿了顿 —— 那里还藏着一枚小小的 U 盘,是他昨天偷偷拷贝的昆仑模拟区数据日志。
他原本是想用来研究汉代陶俑的纹饰细节,现在却有了新的用途。
他起身走向休息室角落的终端机,屏幕亮起来时,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和归墟网络的颜色一模一样。
“调取昆仑模拟区今日 9 时 17 分至 9 时 23 分的数据流日志。”
陆沉输入自己的工号,指尖在键盘上微微发颤。
终端机的风扇发出轻微的 “嗡嗡” 声,像在犹豫要不要吐出那些危险的信息。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一串杂乱的代码,大部分是正常的淡蓝色,只有几处被标注成了醒目的红色 —— 那是深紫色数据流留下的残响。
他放大其中一段红色代码,屏幕上立刻弹出一行警告:“数据片段存在未知侵蚀特征,建议立即隔离。”
陆沉却不管不顾,用修复程序一点点拆解那段代码。
屏幕上的字符开始跳动,像一群受惊的蚂蚁,渐渐拼凑出深紫色数据流的轨迹:它从昆仑模拟区的 “汉代集市” 节点进入,沿着陶俑的数据流一路向上,最后停在 “沉水香” 植物数据模块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咬痕。
“沉水香……”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
母亲的实验数据里,恰好有关于沉水香的研究 —— 那是一种能在量子环境下稳定意识数据的植物,母亲说,“以后人类要是去了宇宙,沉水香或许能帮我们守住‘回家的记忆’。”
难道那道深紫色数据流,是冲着母亲的实验数据来的?
终端机突然发出 “嘀” 的一声,屏幕上的红色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博士的头像。
老人的头发比昨天看起来更白了些,眼底的红血丝像极了归墟里紊乱的数据流。
“小陆,别碰那些残响数据。”
李博士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技术部正在做隔离处理,你现在的意识状态还不稳定,很容易被残响反噬。”
“李博士,那道数据流为什么会盯上沉水香模块?”
陆沉追问,指尖还停在键盘上,残留着代码的温度,“我妈以前研究过沉水香,她的实验数据会不会有危险?”
屏幕那头的李博士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苏清的实验数据在核心数据库里,有三重量子加密,暂时安全。
但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不要轻易调取任何与苏清相关的数据 —— 噬星者对‘情感浓度高的意识数据’特别敏感,你妈妈的实验数据里,藏着太多她对文明的执念,很容易成为目标。”
陆沉的指尖垂了下来,键盘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首到心口。
他想起母亲芯核里那点关于 “看海” 的记忆碎片,那算不算 “情感浓度高的意识数据”?
如果噬星者找到它,是不是连这点念想都会被彻底抹去?
“我知道了。”
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要被终端机的风扇声吹散。
“还有,” 李博士补充道,“今天下午不用来维护部了,去第七生态区做个意识同步检查。
生态舰的艾拉研究员也在那边,她刚才说,生态模拟数据和现实培育出现了偏差,或许…… 和归墟的异常有关。”
挂掉通讯后,陆沉在终端机前坐了很久。
休息室的通风口吹来带着臭氧味的风,拂过他汗湿的后颈,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芯核数据卡,卡片的冷意像是在提醒他:他要保护的不只是归墟里的历史数据,还有这张卡片里,母亲仅存的温度。
第七生态区在华夏方舟的中层,距离维护部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走廊里的人比清晨多了些,大多是抱着仪器的技术员和穿着绿色工作服的生态员。
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快,脸上带着相似的疲惫,只有偶尔擦肩而过时,才会交换一个短暂的眼神 —— 那眼神里藏着同一种恐惧:害怕下一个被星舰抛弃的,是自己所在的部门,或是自己珍视的某样东西。
陆沉走到生态区入口时,被一道透明的隔离门拦住了。
门上的显示屏显示着 “湿度 65%,温度 22℃,氧气浓度 21%”—— 这是母星热带雨林的环境参数,也是生态舰能做到的 “最接近自然” 的状态。
隔离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泥土味,让他瞬间想起母星老家院子里的那片小菜园。
生态区里种满了各种植物,大多是母星常见的作物:小麦、水稻、番茄,还有一些用来净化空气的蕨类植物。
藤蔓沿着金属支架向上爬,叶子上的水珠在模拟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几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研究员正蹲在田垄边,手里拿着检测仪,眉头皱得很紧。
“陆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陆沉抬头,看见艾拉正站在一个透明的培养箱前,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装着淡绿色的营养液。
她的亚麻色头发沾了些水珠,贴在脸颊上,发夹上的 “泛非联合舱” 标识在灯光下闪着光。
培养箱里,几株小麦幼苗正蔫蔫地垂着叶子,叶子上还带着几处浅褐色的斑点,像生了病的孩子。
“意识同步检查在那边的检测室。”
艾拉指了指生态区角落的白色房间,语气比清晨时更疲惫了,“不过你要是不着急,可以先帮我看看这个。”
陆沉走过去,弯腰看向培养箱。
幼苗的根须泡在浅绿色的营养液里,根须顶端本该是白色的根尖,此刻却泛着淡淡的紫色 —— 那颜色,和归墟里的深紫色数据流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浅,像被稀释过的墨水。
“这是……” 陆沉的指尖贴在培养箱的玻璃上,能看到幼苗的叶子在微微颤抖,像在抗拒什么。
“现实培育的第三批小麦。”
艾拉把注射器放在旁边的托盘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归墟模拟里,它们在这个阶段应该长到十厘米高,叶子翠绿,根系发达。
可现实里,它们不仅长得慢,还会出现这种紫色斑点,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
陆沉想起终端机里那些红色的代码残响:“归墟的生态模拟数据,有没有出现异常?”
艾拉点了点头,打开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两组对比数据:归墟模拟的数据是平滑的绿色曲线,现实培育的数据却是一条波动剧烈的红色曲线,在某些节点上,红色曲线突然向下凹陷,像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
“你看这里。”
艾拉指着其中一个凹陷点,“这个时间点,刚好是今天上午归墟出现异常的时候。
我怀疑,归墟里的异常数据,影响到了现实的培育系统。”
陆沉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看着培养箱里幼苗上的紫色斑点,又想起归墟里陶俑数据流上的咬痕 —— 难道噬星者不仅能吞噬虚拟数据,还能影响现实中的物质?
“我去做意识同步检查,完了再来帮你看数据。”
陆沉首起身,目光落在幼苗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这些幼苗,是艾拉的希望,是所有人的希望,如果连它们都保不住,那在这茫茫宇宙里,人类还能抓住什么?
检测室里的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她让陆沉躺在一张白色的检测床上,在他的额头和手腕上贴上了几个银色的电极片。
电极片贴上皮肤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放松,想象自己在归墟网络里,不用真的接入,只要在脑子里模拟那个过程就好。”
医生的声音很温柔,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我们要检测你的意识波动,看看有没有被异常数据污染。”
陆沉闭上眼睛,按照医生说的,在脑子里模拟接入归墟的场景:淡蓝色的数据流,昆仑模拟区的虚拟门,还有母亲留在芯核里的那片沉水香。
可就在他想到沉水香的时候,额头上的电极片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 “嘀嘀” 声,检测仪器的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色曲线瞬间跳成了红色,像一条受惊的蛇。
“停!”
医生立刻拔掉了电极片,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你的意识里有异常数据残响,而且…… 这些残响和生态区小麦幼苗的异常数据,有很高的相似度。”
陆沉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他摸了摸颈后的神经接口,那里的热度又上来了,这一次,比之前更烫,像要把皮肤烧穿。
“医生,这意味着什么?”
他问,声音有些发紧。
“意味着那道异常数据流,不仅在归墟里留下了残响,还通过你的神经接口,渗透到了现实中。”
医生把记录板放在一边,眼神凝重,“如果不尽快清除这些残响,它们可能会影响你的意识判断,甚至…… 污染你接触过的其他数据。”
陆沉想起口袋里母亲的芯核数据卡。
他赶紧摸了摸口袋,卡片还是冰凉的,没有任何异常,可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 如果残响能渗透到现实,那是不是总有一天,它们会找到母亲的芯核,把那仅存的 30% 记忆也彻底吞噬?
他走出检测室时,艾拉还站在培养箱前。
看到陆沉,她迎上来,手里拿着一片小麦叶子:“你看,斑点又变深了。
刚才技术部发来消息,说欧罗巴环带的机械改造人也出现了意识紊乱,症状和你差不多 —— 神经接口发烫,意识里有紫色数据残响。”
陆沉接过那片叶子,指尖能摸到斑点处的粗糙感,像砂纸一样。
他看着叶子上的紫色,又想起母亲芯核卡片上的编码,突然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像这片叶子,看似鲜活,却早己被看不见的威胁缠上,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枯萎。
“艾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归墟的生态数据全被污染了,我们该怎么办?”
陆沉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艾拉沉默了几秒,把叶子放回培养箱,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种子 —— 那是母星最后一粒真正的小麦种子,外壳是金黄色的,带着淡淡的麦香。
她把种子放在陆沉的手心,种子的温度比卡片稍高,带着一丝微弱的生命力。
“我妈妈说过,种子只要还有胚芽,就算在石头缝里,也能发芽。”
艾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归墟的数据也好,现实的幼苗也好,只要我们还在守护,就不算输。”
陆沉握紧了手心的种子,种子的硬度透过皮肤传进来,像一颗小小的砝码,压下了心里的茫然。
他抬头看向生态区的模拟阳光,光线透过藤蔓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归墟网络里那些未被污染的数据流。
他想起母亲芯核里的那片沉水香,想起艾拉培养箱里的幼苗,想起维护部里那些等待修复的历史数据。
或许,噬星者真的很强大,或许,流亡的路真的很长,但只要还有这些值得守护的东西,他们就不能停下。
“走吧,” 陆沉把种子还给艾拉,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我们一起看看那些生态数据,说不定能找到残响的规律。”
艾拉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终端机。
陆沉跟在她身后,颈后的神经接口还在发烫,可他却觉得,心里那股因为恐惧而发冷的感觉,正在慢慢被一股微弱的暖意取代 —— 那暖意,来自手心残留的种子温度,来自艾拉坚定的背影,来自每一个还在为文明存续而努力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核心数据库里,母亲芯核的量子编码旁,正有一丝极淡的紫色,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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