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铁锈和烂菜叶沤烂了的酸腐气味率先钻进鼻腔,呛得我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低矮黢黑的瓦檐,蛛网在角落粘连,被巷口传来的风吹得晃晃荡荡。
身下是冰冷的条石,硌得背脊生疼。
左边一摊污水反射着油腻的光,右边堆着几个鼓鼓囊囊、散发出恶臭的麻袋。
这是……老家县城后街的批发市场入口?
我挣扎着坐起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疲惫和寒意。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轰然撞击着脑海——杯盏交错的劝酒声,姐夫赵国斌那张笑里藏刀的脸,签合同时递过来的、笔尖流暢得可疑的钢笔,还有后来堵在家门口那些狰狞的债主,泼满红油漆的墙壁,父母一夜白透的头发,以及他们死后那荒芜凄冷的坟头……最后是二十多年后,我拖着垮掉的胃和一身病骨,在南方某个潮湿阴冷的出租屋里咳出的最后一口血。
不甘,蚀骨的不甘。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年轻,虽然粗糙带着冻疮,却充满力气。
再摸摸脸,没有后来那道被债主用破酒瓶划出的狰狞伤疤。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那滩污水前,浑浊的水面晃动,映出一张苍白却年轻的脸,眼底是无法置信的惊惶,还有死灰复燃般的狂喜。
一九九八。
我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刚开始的这一天。
口袋里窸窣作响。
我哆嗦着掏出来,一卷零碎毛票,最大面额是一张五块,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九块八毛钱。
还有一张被揉得发皱的纸——赵国斌撺掇我签下的那一万块欠条,白纸黑字,鲜红的指印像刚刚摁上去的一样,刺得我眼睛生疼。
就是这笔债,抽干了我家最后一滴血,压垮了爹娘,也碾碎了我本该有的人生。
上辈子这时候,我吓得魂飞魄散,揣着这九块八毛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县城里乱窜,最后扒上一辆运煤车逃去了省城,开始二十多年猪狗不如的躲债生涯。
可现在……冰冷的恨意和重活一次的热血在胸腔里翻滚、激荡,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撕裂。
但我死死咬住了牙,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我强迫自己冷静。
跑?
不能再跑。
跑了,爹娘怎么办?
这债怎么办?
赵国斌那杂种岂不是要笑到下辈子?
必须留下,必须翻身!
可这九块八,能做什么?
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还那一万块的巨债。
批发市场里人声鼎沸,拉货的三轮车叮铃哐啷,讨价还价的嗓门一个比一个亮。
那些声音钻进耳朵,却奇异地和我记忆里另一种喧嚣重叠——那是键盘敲击声、旺旺提示音、物流快递车轰鸣的现代交响。
淘宝……电商……爆款……一个个遥远的词汇如同沉船后的浮漂,猛地撞入脑海。
一九九八,淘宝的祖宗都还不知道在哪儿。
但这里,这个全县最大的批发市场,这些守着堆积如山的货物却愁销路的老板们,他们怕的不是电商,他们怕的是货烂在手里,怕的是没人来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骤然清晰。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发黑,扶住潮湿的墙壁才站稳。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赌一把!
就赌这超前的认知,赌这信息差,赌这九八年还没被各种骗术洗礼过的、相对淳朴的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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