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粗使婆子送来了半温的姜汤和一套半旧的、浆洗得发硬的干净中衣后,便再无人问津。
钱妈妈请来的刘大夫倒是来了,隔着帐子诊了脉,留下几副驱寒的、最普通的汤药,嘱咐了几句“静养”便离开了。
云舒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了姜汤,又帮我换上干净衣服。
那布料摩擦在皮肤上,粗糙得让人难受。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云舒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手脚麻利地将破旧的棉被给我掖好,“您真的……没事了吗?”
我靠在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打量着这个所谓的“闺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得可怜。
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旧桌子,两把歪歪斜斜的凳子,一个单薄的衣柜。
墙角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蛛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味混合的气息。
这就是吏部侍郎府庶出小姐的待遇。
记忆里,原身的生母是个地位低微的婢女,在生产时便己过世。
原身自小在嫡母王氏手下讨生活,性格怯懦,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存在,被克扣用度、被嫡姐欺辱是家常便饭。
这次落水,不过是积年压迫下,一个顺理成章的“意外”。
“我没事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云舒,声音平静,“今日,多谢你了。”
云舒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应小姐这样郑重的道谢,连忙摆手:“奴婢没做什么,是小姐福大命大……”我微微摇头,打断她:“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不必如此自称。”
云舒又是一怔,看着小姐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那里面的东西,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再是往日的惶恐和麻木,而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云舒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灯芯如豆,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我让她先去外间休息,说自己想静一静。
云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身体的寒冷依旧,但那股自湖中带来的微弱暖流,似乎在我有意识的引导下,并未完全消散,仍在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游走,对抗着寒意。
我闭上眼,开始系统地梳理现状。
身份:吏部侍郎沈文渊庶女,生母早亡,无依无靠。
处境:嫡母王氏视她为眼中钉,嫡姐沈清婉对她有杀身之仇。
父亲沈文渊忙于公务,对后宅之事漠不关心,对原身这个不起眼的庶女更是缺乏感情。
资源:几乎为零。
钱财?
原身每月的份例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私己钱更是寥寥。
人脉?
除了一个胆小却忠心的云舒,再无他人。
健康?
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落水后更是元气大伤。
环境:身处深宅大院,规矩森严,信息闭塞。
外面是何种光景?
当今皇帝是谁?
年号为何?
朝堂局势如何?
一概不知。
前路看似一片漆黑,步步杀机。
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
前世,我站在财富与权力的顶端,挥斥方遒。
今生,却困于方寸之地,性命如同风中残烛。
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我很快将其压下。
我是沈清辞。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这个名字,都代表着不屈与智慧。
绝望无用,抱怨更无用。
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还是在这种绝境之中,那我就偏要挣出一条活路来!
不仅要活,还要活得精彩,活得无人敢欺!
目标瞬间清晰起来:短期目标:活下去。
恢复健康,稳住眼下局面,避免王氏的再次加害。
中期目标:查清落水真相,拿回属于“沈清辞”的一切尊严和权利。
积累资本,无论是钱财还是人脉。
长期目标:挣脱这内宅的牢笼,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思路逐渐明晰。
首先,是健康。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刘大夫开的药只能治标,我需要更好的营养和系统的调理。
这需要钱。
其次,是信息。
我不能做聋子和瞎子。
必须尽快了解沈府的人员关系、利益纠葛,乃至京城的基本情况。
这需要可靠的眼线和信息渠道。
再次,是自保能力。
王氏这次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次的阴谋可能会更加防不胜防。
我需要有一定的反击或自保的手段。
无论是利用规则,还是……别的。
最后,是资本。
金钱是胆,是打通关节的利器。
我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获得属于自己的“启动资金”。
每一个目标,都困难重重。
但我最不缺的,就是迎难而上的勇气和跨越时代的见识。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
王氏,沈清婉……你们准备好,迎接一个全新的“沈清辞”了吗?
油灯爆了一个灯花,光线摇曳了一下。
我感到一阵疲惫袭来,精神的剧烈消耗不比身体少。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
我尝试着,再次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
这一次,我不再追求暖意,而是尝试让它按照某种更有序的路径运行——依旧是前世养生法的简化版。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这算不算武功内力,但至少能强身健体,加速恢复。
意念集中,呼吸放缓。
渐渐地,我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身体的寒冷和疼痛似乎被隔绝在外,精神变得异常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外间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云舒在不安地翻身。
我缓缓睁开眼,眸中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云舒。”
我轻声唤道。
外间的声音立刻停了,云舒几乎是立刻撩帘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小姐,您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我看着她,“只是有些话想问你。”
云舒连忙走到床前:“小姐您问。”
“今日……我落水后,除了母亲和钱妈妈她们,府里还有谁去过湖边?
父亲……可知晓?”
我问得看似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这是我需要确认的关键信息。
父亲沈文渊的态度,或许是一个可以谨慎利用的变量。
云舒努力回想了一下,低声道:“老爷……老爷当时还未下朝。
回来后似乎听夫人说了,只吩咐了一句‘好好医治’,便去了书房。
至于还有谁……奴婢当时吓坏了,没注意……”沈文渊的冷漠,在意料之中。
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看着云舒那双带着惶恐却清澈的眼睛,心中有了计较。
这个丫鬟,或许是我在黑暗中,触手可及的第一缕微光。
我需要让她,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而这一切,都需要从明日太阳升起时,开始布局。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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