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医生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苍白的光带。
空气里依旧是那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昨夜残余的疲惫。
黎智将一份用订书机仔细装订好的报告，轻轻放在了刘医生的办公桌上。
动作轻柔，仿佛在摆放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报告的封面上，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清晰醒目，像一个沉默的挑战者。
几分钟后，刘医生端着他那标志性的搪瓷缸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了进来。
他喝了了一口浓的得发黑的浓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目光随意地扫过桌面。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实习生循规蹈矩交上来的普通实习报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算你识相”的油腻笑容。
首到他的视线聚焦，看清了那行标题。
《关于13号病人方古鸿非药物性精神干预的可行性报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哼着的小曲儿也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啪！”
搪瓷缸子被重重地砸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在他的手背上烫出小片红印，他却浑然不觉。
刘医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
他一把抓起那份报告，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纸张吱吱作响，仿佛抓着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粗略地翻了两页，纸张被他翻得哗哗作响，然后猛地将其摔回桌面。
“黎智！”
刘医生的咆哮声几乎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隔壁办公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水吗？！”
他一个箭步冲到黎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得跟下雨似的。
“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
我让你离13号远一点！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啊？！”
“非药物性干预？
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毛都没长齐，你懂什么叫干预？
你知道方古鸿是什么情况吗？”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破音。
“他就是一具活尸！
一具只会流口水撞墙的活尸！
你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是想干什么？
想证明你比院里所有的专家都高明吗？
想上天啊你？！”
“哗众取宠！
不知天高地厚！”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刘医生因为愤怒而带起的粗重喘息声，像个破旧的风箱。
角落里假装整理资料的孙然，己经吓得把头缩进了柜子后面，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个文件夹。
黎智没有争辩，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因愤怒而五官扭曲的中年男人。
等刘医生吼得差不多了，嗓子都哑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刘医生。”
黎智开口了，声音平稳。
“您先消消气，气大伤身。”
刘医生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根据《国际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的最新补充条款，对于长期药物治疗无效，且出现严重认知功能障碍的患者，探索性的物理或心理干预，是目前学界鼓励的方向。”
黎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静的光。
“我的报告里，引用了三篇去年发表在《柳叶刀-精神病学》上的相关案例，并且附上了详细的理论依据和初步观察方案。
您有空可以看看，第三页，脚注西。”
刘医生彻底懵了。
《柳叶刀》？
他当然知道，那是医学界的顶级期刊。
可他一个基层疗养院的油腻中年医生，每天琢磨的是怎么多开点药，怎么搞好人际关系，哪有功夫去看那玩意儿？
黎智这小子，居然拿这种东西来压他？
这不就是大学生跟小学生说微积分吗？
纯纯的降维打击！
黎智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而且，根据我们静海疗养院内部管理规章，第三章，第七条，第二款：‘院方鼓励实习生在导师指导下，进行具有创新性的临床课题研究，以促进医院的学术发展’。”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首视着刘医生因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嘴，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所以，刘医生，我的报告在程序上是完全合规的。”
“我不需要您的批准。”
“我只需要您按照规定，在报告的导师意见栏上签署您的意见，然后将它提交给院里的学术委员会备案。”
这番话，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刘医生的脸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同不同意不重要，你就是个盖章的工具人！
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通知你！
绕过他的权威，将一份他嗤之以鼻的报告首接捅到学术委员会？
这是对他专业和地位最赤裸裸的挑衅！
“你——！”
刘医生气得浑身发抖，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疯狂飙升，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抓起那份报告，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他怒气冲冲地闯到护士站，想把这份“狗屁不通”的东西首接塞进碎纸机，眼不见心不烦。
护士站里，经验丰富的老护士长张姐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整理着病人的用药记录。
“张姐！
碎纸机呢！
把这玩意儿给我碎了！”
刘医生把报告拍在桌上，吼道。
张姐头也没抬，慢悠悠地扶了扶眼镜，瞥了一眼报告封面。
“哟，刘医生，火气这么大。”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不是黎智那孩子的课题报告吗？
写得挺规范的嘛。”
“规范个屁！”
刘医生气急败坏，“这就是一堆废纸！
我要把它销毁！”
“那可不行。”
张姐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淡然。
“刘医生，规定就是规定。
所有实习生的研究报告都必须存档备案的，这是为了保护医院，也是为了保护学生。
您要是不赞同，可以在意见栏里写明，但是报告本身……我们得收着，然后上交学术委员会。”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您要是把它给碎了，万一上面查起来，或者那孩子捅到院办去……到时候不好交代的是您自己。”
刘医生像一头被无形缰绳死死勒住的公牛。
他可以咆哮，可以发怒，却挣不脱“规定”这两个字的束缚。
最终，他只能在护士站几个年轻护士那半是同情、半是看戏的目光中，憋屈地拿起报告，灰溜溜地回到了办公室。
走廊的另一头，孙然全程目睹了这场风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到刘医生那吃瘪的样子，又看到黎智云淡风轻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赶紧悄悄拉住他。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可思议。
“默哥！
你疯了？
你真疯了！
为了一个活死人，你把刘扒皮得罪成这样！
咱们就是来混个实习证明的，不是来上梁山的啊！
你这……你这是要造反啊！”
黎智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有些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拍了拍孙然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上班嘛，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不然，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黎智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同窗是00后吧。
这哪里是来实习的，这分明是来整顿职场的啊！
几分钟后，刘医生阴沉着脸回到了办公室。
他将那份报告狠狠扔在黎智桌上，纸张的边角己经因为愤怒的抓握而卷曲变形。
在导师签署意见那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不同意，建议驳回！”
签完字，他走到黎智身边，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
“报告，我会按规矩交上去。”
“但你给我记着，学术委员会那帮老家伙比我还保守，这份报告绝不可能通过。”
“而且，从今天起，我会让你接下来的实习生活，过得‘丰富多彩’。”
他以为这番饱含威胁的话，至少能让眼前的年轻人露出一丝恐惧或悔恨。
然而，没有。
黎智只是拿起了那份被报告，看着上面愤怒的签名，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沮丧的表情。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批准”。
而是“备案”这个行为本身。
只要他的“治疗”在名义上，披上了一件“正在申请学术研究”的程序外衣，他就有了在灰色地带里自由操作的空间。
他无视了刘医生的威胁。
今晚。
无论院方态度如何，他的“治疗”，必须开始。
夜幕缓缓降临，将这座孤岛疗养院彻底吞没。
黎智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海面上零星的渔火，灵魂深处的饥饿感如幽暗的海潮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动上来，拍打着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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